熙丰十二年腊月二十八日,一道重愈千钧的诏书从京师发出,挟西域大胜之余威,传谕九边藩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尝闻古者诸侯不过百里,地方既守,而国家无虞也。
今诸侯或连城数十,幅员千里,麾下军民千万,钱粮广盛,富可敌国。
诸王年幼,易生骄奢淫乱之心,更有甚者,恐受奸人调唆,合纵以逆京师,则非祖宗遗志也。
且今诸侯子弟众多,而适嗣代立,余虽骨肉,无尺寸之地封,数代以后,一贫如洗,虽果腹尤有不能,岂是仁孝之道?
朕深念宗亲之情,欲效上古遗风,故推恩诸王子弟,以地侯之,使天家血脉皆得所养,兄弟之间不至阋墙。
今令诸王条上,朕且临定其名爵。钦此。”
除辽藩被削外,其余八王见此推恩令,也只无能狂怒,辽王复辙在前,且朝廷兵锋正锐,谁又敢挑头造反?
诸王都才二三十岁,又没领兵打过仗,贸然起兵造反,那不是给各节度使送功劳么?
何况这群新嫩王爷也没有豁出荣华性命的气魄和胆识,在朝廷筹备良久的大势面前,只得俯首谢恩,规规矩矩把家里有几个兄弟,打算如何分地盘报了上去。
唯一的希望就是今上开恩给自己这支嫡脉多留些家底。
当然这封诏书对不具备继承权的嫡子、庶子而言,却是大大的利好,即便只混个镇国将军、辅国将军,至少也能有一块地盘基业,让后代不至于穷得吃不起饭。
因此诸王子都自发联合起来施压嫡系,为自己将来安身立命的根本利益呐喊,并各自暗中结交军中将领,封官许愿,叮嘱其不得悖逆君上,违抗圣旨,为推动推恩令快速施行也出了大力。
熙丰十三年正月初八,军机处。
为了拆藩的事儿,朝中重臣都没过好年,不为勤于王事,只为了在即将到来的一大波封官潮中为自己人多捞两顶乌纱。
因前期筹备充分,九边划设州府县诸事十分顺利,共新设州府96个、县333个。
现在,六大军机并六部部堂、都察院左都御史正聚在军机处的小隔间里,细细看着吏部草拟的这429个正印官的名册。
地下掐丝珐琅八宝纹长方薰炉内正燃着雪白的银霜炭,提神醒脑的龙涎香随着阵阵热气充斥屋内。
一众老大人神色严肃,带着眼镜,浑浊但精明锐利的目光在一干官员名字上滑过,不时提笔勾点。
看着看着,新党众人渐渐眼带笑意,对吏部上报的名单频频点头嘉赞,中立、学社两党之人则眉头深锁,阴云密布。
枯坐了近一个时辰,只闻册页翻动之声,竟无一人开口说话。
冯远越看越怒,从名单上看,新党的人竟占了四分之三有多,中立、学社并朝堂摇摆派只占四分之一不到,实在欺人太甚!
见众人都放下了册子,摘下了眼镜,段准缓缓道:“诸公对此名单可有高论?”
冯远冷冷一笑,首先开炮,拱手道:“既然首辅垂询,下官虽无高论,低论却也有一些,不敢敝帚自珍,请林大人赐教。”
林如海淡淡一笑,抬手道:“冯大人请讲,仆知无不言。”
冯远道:“请问林大人,这份名单是怎么来的?”
林如海道:“是根据吏部历年来掌握的京察、外察、闰察并考满之情,择优而取,量才擢用,所选之人,要在必当,皆干练廉正之士。”
冯远冷笑道:“上一科两榜进士还有许多正待铨选,怎么这回许多举人都选了县令,而堂堂进士却名落孙山?请大冢宰指教。”
林如海笑道:“冯大人所言甚是,其实起初仆也想过先把上科进士们安插了,不过转念一想,九边初设州府县,又在边关要地,治下民风剽悍,尽皆骄兵悍将。
若选些从未在地方衙门历练过的读书相公去,恐难治理妥当,故此次皆选拔的积年能吏,以策万全。
至于上科进士,咱们下一步还要议议各州府的佐贰官,尽可充任。”
“如海此言甚善,思虑周全。”
“是这个道理,边塞重地非同寻常,若无历练,极难胜任。”窦修、孟华采等新党大员忙出声附和。
冯远闻言一滞,林如海说的是正理,且也给出了解决方案,不是不让他们当官,下一步官帽子都给他们备好了。
不过中立、学社党人自然不会吃这个亏,正印官都让给你们,咱去打下手?
有了功劳都是你的,有了错处,咱给你背?身为党派大佬,自然要为小弟们的前途打算。
一旦当了佐贰官,未来晋升的路子就很窄了,因为难出政绩,做得再好也是正堂的功劳。
刑部尚书晏宁一捻山羊胡子,道:“林大人此言差矣,正因边关情势复杂正是历练人的好去处,自应先让两榜进士优先补缺,而让名册上的举人‘能吏’们辅佐,岂可本末倒置?
哪有举人都当官了,进士还干望着的道理?若说担心新科进士不谙政务,不能治理地方,给他们配些熟悉政务的属官便是。
谁也不是天生下来就会当官,且让他们一试,若干得不好,再行处置也不迟。”
窦修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