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画里看来的),如果一定要用身体某个部位挡子弹,最佳选择是骨骼粗壮的手肘三角区——在同一群陵南小鬼“他怎么了?”“首相遇刺了?”“看起来尿失禁了?”的议论声中,我茫然坐在原地,我意识到,我鼻子上没有被射穿一个大洞,我没有流出动脉血和脑髓(事实上倒有一点鼻血),我并没有真正遭遇那一发——那一瞬间我实在感受到的——骇人子弹。流川枫,我在原地茫然坐了几秒,忽然之间意识到他是流川枫,臭小子!握着剑似的,开着枪似的,百分之百只能是流川枫!妈的!——我还没有谋杀他,他倒先来谋杀了我。
几分钟时间内,我魂不守舍。我忽然想起了谷仓来。那是八年还是九年前的事了?渔村的八月傍晚,我和仙道随外祖父出海归来,船泊在港口,我们照例被老渔夫一先一后用脚踹下了渔船。那年出海旺季收获寥寥,外祖父不喝酒时,总咒骂“新国远洋渔业公司夺走了渔民的祖海”,一旦喝了烧酒,咒骂则变成“两个小兔崽子!你们害得老子跟丢了那条大家伙!至少700磅!他妈的!700磅!”每回出海,我和表弟都由于“太吵闹”“太愚蠢”“说话不吉利”,令老人“错失了一条这辈子见过最大的鱼”,于是他那“老子还硬的很的拳头”,会分别让孙子和外孙的腮和下巴尝尝祖先的厉害。
“喂,带你去个地方,”有天刚下渔船,左脸青肿着一块的仙道神神秘秘对我说。
“什么地方?杉屋我可不去。”
“好地方,津多发现的!”
我讨厌表弟的脸上露出一丝神往,或许是一向爱好假扮大仙翁的他,罕见露出那等的神往,我和他跟随那条喜不自胜的大黑狗,穿过下过雨的脏污村道,堆满旧轮胎、破拖网、绳上晾着干鱼的渔民居住区,朝远离海洋的方向走去,我们绕过一只臭气熏天的人工养殖湖,走过一片半陷在湿地中的榕树林,走到了一处低矮的山坡上。我讨厌的表弟指着山上一只破败的单坡顶红砖小屋,旁边立着一座两层楼高的灰柱形、红圆顶建筑,他得意地示意我:“快看!”
“看什么?”
“城堡!”他维持那得意凝视那建筑,“我将来也要造那样的城堡”的雄心壮志就差脱口而出。
我瞪住他,感到不可信极了,我这个小小年纪就永恒故作深沉、惊人滑头的讨厌表弟,我还以为跟着他将见识什么世界八大奇迹哩!直到我再三确认他的神往、得意是实在的,并非为戏耍我,我终于肯定我抓住了认识他以来他最大、最大、最大的笑柄:“没见识的乡下人!你见过真正的城堡吗?圣彼得大城堡!”
我老练地用我唯一能记住的一个“城堡名字”训诫他,“圣彼得大城堡!不知多么大!多么高!”
我哈哈大笑着指向山上,“那就是个谷仓!破谷仓!老井上那个糊涂虫的破谷仓!你没听说过?”
在渔村,老井上大叔是个我母亲口中格格不入的怪胎,祖祖辈辈以捕鱼为生的村落里,他妄想在临海的盐碱地上种植稻谷做个农夫,紧邻着自己的破房子,他修起了那座破谷仓,或许有三、四十年了吧——母亲说比她年龄更大,那谷仓当然从未一次迎来过丰收。我再想不到我那处处压我一头的表弟,居然闹出这等笑话来,我把老井上的滑稽故事原样讲给他,暗自得意于我有母亲讲给我而他并没有一个谁讲给他。“乡下人的理想是修个大谷仓!”“仙道彰做梦都深爱着老井上和大谷仓”可令那时的我取笑了他许多天……
现在想来,那不过是一个极聪明、极自尊的孩子,从小寸步不离地囿于那小小的乡下渔村,才犯下的一桩“坐井观天”小谬案罢了。也似乎是从那以后,仙道才时时在身边自卫式样捉着一本书。
我靠在体育馆最后一排的塑胶座椅上,在心中告诫自己:你可是个十八岁的城里人啊,你可不要也闹出那样的大笑话啊,你可不要也被一座“破谷仓”就震得心神溃散呐。
我想起外祖母因心脏房颤住院时说的,心脏病发作,是一种酥麻、晕眩的失控感。我于是自我诊断:搞不好我也有点遗传心脏病吧。真是屎一样幸运,除了左膝韧带十字撕裂,现在还多了屎一样的心脏病。我告诫自己,刚才那一年级的臭小子忽如其来地望向我,偶然引发了我的心脏病,和几年前那条百磅重的金枪鱼偶然撞来我背上咬一口,令我不得不去医院打了破伤风针一样:本质上并无差别。这样想着,我多少令自己平复下来:“胡说什么呢死小鬼!鄙人可一点没有尿失禁!”
尿绝没失禁!胃倒是开始隐隐饥饿难忍。中午我先是从学校骑机回家“化妆”,又马不停蹄搭乘一辆上演《夺命时速》的出租车赶来陵南体育馆,实在没来得及吃午饭。我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条巧克力——随手拿自家中玄关柜,塞进牙间卡兹卡兹咀嚼起来。吃巧克力也让我感到异样。虽说对快速补足能量有效,巧克力一向不是我青睐的食品,大约小时候看电视台的NBA转播,一旦进入广告时间,永远是格力高巧克力“此刻意乱情迷、刹那水乳交融”的色迷迷广告语,一度在我心中,吃巧克力的人,都带着那自甘坠入情欲的软弱无能。此刻我慢慢吞吃着那条巧克力,多少感到鬼祟——嘁,吃春药的鬼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