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猕猴先生死了吗?”
名义上,这是女儿绘茶的三岁生日派对。
三井寿很庆幸,九月初刚上幼稚园的女儿,尚未积累起广泛的“人脉”,以支撑她在十月底举办那种闹哄哄的、充满儿童水枪枪战、结束后要清理一吨尿不湿的同龄人生日派对——家长们则全程互递名片,以化妆成阿联酋能源项目、地中海酒店项目的“庞氏骗局”互相敲着竹杠。
或许明年他们将不得不迎来那种派对,妻子彩子警醒过三井。但至少在今年,在眼下,女儿的生日尚能被父母实质上“挪用”,成为这般的家庭茶话会,在十月倒数第二天的夜晚,仅请来若干老同学、旧伙伴、很少几名多年生意合伙人,松快地围坐在自家庭院藤椅上,喝札幌啤酒,吃烤海鲜和牛肉,交流着椎间盘,肺结节,膀胱息肉,股票,餐厅和电影……
德男正喝下了第三或第四杯大麦啤酒,开始大声反对上月底颁布的“出租车禁烟令”:“我开着窗!女士们请注意,我开着窗!还有比开着窗的东京出租车通风更良好的地方吗?车内禁烟?虽说我本人不常坐出租车,但小弟们……要我说,棺材里都不该禁烟!”
相田弥生手捏餐盘,接受木暮从烤网上拨给她的一堆蛤蜊,热蛤蜊壳敲打冷瓷发出“噌噌”声来,她开始讲述她月初在卢旺达意外卷入的一场两伙偷猎者间的武装冲突:
“……四十年里这群八嘎让卢旺达、乌干达和刚果的山地大猩猩数量急剧减少到仅剩800来只,唔,别说不怕误伤我一个外国女人了,卢旺达总统本人在那儿他们也照样互相扫射。虽说那天,他们谁也没猎到那只叫‘胡安娜’的雌性山地大猩猩,倒是打死了不少对方叫‘约翰’‘杰克’或‘保罗’的雄性山地大猩猩。是吧,德男,你应该感觉很熟悉吧?考虑到你那个帮里每年也会死几个‘太郎’和‘和夫’。”
女儿绘茶正是此时向三井递来一块姜饼干,开口问他:“爸爸,猕猴先生死了吗?”
“不,弥生阿姨是用了一个比喻,比喻一群自作自受的坏蛋。”
三井并不担心德男和相田之间的吵嘴升级,事实上,两人年初合作过一部《日本□□》纪录片,从片场开始,作为导演的相田和主要拍摄对象德男已惯于口角不断。何况,有妻子彩子在,谁也休想妨碍她“又一次成功举办广受好评的大型线下活动”。
34岁的彩子曾是神奈川电视的当家新闻主播,七年前,她退出前台走向幕后,目前是电视台三个副社长之一(最年轻的一个)。尽管“房地产富商的儿子”三井受惠于父辈支持,如今也是三家企业的实际控股人,多个领域的老练投资者,有时他半夜醒来,望着仍在床头灯下读一本《制片人的钱包》或“世界遗产考试1级报名表”的妻子,他会感到自己正躺在唐宁街,正躺在丘吉尔本人的床上(他第一次见她就觉得她像美艳版丘吉尔),“还不睡?”“寿,你说明天集团早会上我能扳倒大岛那老家伙么?”有时他充满酸味地想,副社长,下一步是社长,再下一步是国会议员,再再下一步,要满足妻子的野心,恐怕只有再发生一次世界大战,再由她亲手摆平才行了。
掌控这类小小的“家庭茶话会”,对彩子来说是杀鸡用着牛刀。诚然围坐在户外烤架边的,颇有几位好战分子。
除了德男和相田,前者是□□“义夫社”副头目,今日带了两名资深成员阿金和五郎(正各自抱着一台老式FC游戏机玩《忍者龙剑传》);后者是前著名调查记者,1997年、2001年两次获得国家新闻俱乐部奖,被界称为“饿坏的相田”,一度是神奈川电视台的首席记者(和彩子有过紧张的竞争关系),七年前因在日本新闻协会颁奖礼上大骂理事会成员佐久间“恋尸癖”,被吊销了记者从业证,她如今和三井合伙(她实际操盘、三井出资)经营一家传媒公司,拍片、写稿、或筹划为一个谁出书,她自助餐似的点来吃。
紧紧挨坐在彩子左侧的,是宫城良田,东京都立大学的篮球教练,彩子的多年追求者(至今未肯放弃),矮个子男人身穿一套灰色海马毛西装,是在场唯一着正装者,他恐怕还为见心上人喷了不少带有辛辣马槽味的男士香水,他正一边殷勤给彩子递一串鳗鱼,假装听得懂她点评《僵手》——一部据说刚在塞巴斯蒂安电影节上获奖的日本文艺片,一边很可能在阴谋着用她吃剩的铁签戳死她的丈夫。
宫城左边,是樱木夫妇。怀着孕的晴子身披厚提花披肩,正摆弄着一只尼康D90相机,不时对着烧烤架上的金色烤物、半醉的德男、目露凶光的相田拍一张,不时热心地帮在坐者送纸巾、递水果;她那红发“东京电击队”主力大前锋丈夫,正将脸凑到阿金的游戏机前,一手拽住□□分子的肩,像将随时把后者从椅子上抡起,“往左!往右!废物!往右!往左!”一旦那□□分子输掉游戏,很可能面临比□□火拼身中八枪更惨怖的结局。
坐在彩子右侧的,是一位身穿墨绿色双G刺绣POLO衫、极貌美瑰秀的男子,藤真健司,如今神奈川电视台的当家主播(主持两档人气节目《命定歌者》《周三不撒谎》),他是彩子的多年密友,但她如今更爱在人前人后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