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田女士!但一切符合预期!明年1月我们会酌情考虑是否安排第二次手术……”
女记者嗤笑一声,目光掠过球星经纪人,望向球星本人:“那么,流川先生,你本人怎么回应老艾伯特的‘一面之词’?”
晴子望向她的“神祇”。面对相田弥生的挑衅,她心里说不上是对流川君的忧虑居多,还是期待居多。她忧虑他会忍不住给相田一拳(相田这麻烦家伙可不会善罢甘休),她期待他狠狠嘲讽相田一番(但嘲讽或许是他尚未掌握的一门语言艺术)。她没料到,或许正如那篇评论中所分析,32岁的球星多年来已惯于和伤病博弈、磨合、相处,早修炼出了少年时代没有的一类平静,面对相田弥生堪称恶毒的“诅咒”,他固然戴着口罩,眼里并看不出什么不悦情绪。
“感谢他的关心。”
“哦?看起来接下来是‘不过’?”
“弱者悲观是正常的。”他很清淡地说。
“‘弱者’?”
相田弥生强行将那本篮球杂志塞入了球星手中,似乎她认定一旦他亲手触摸一下那篇评论的悲情标题,亲手触摸一下《流川枫:命运中道崩殂》九个字,他会浑身一颤,产生一番别样感悟。她盯住他毫无波澜的眼睛:
“唔,看起来轮椅、暂时残疾和权威业内观点一丁点也没有磨损您惊人的傲慢啊,流川先生。”
“感谢夸奖。”
“说起来,我一直很好奇,流川先生,去年你在一波三折中——尤其带着业内广泛担忧的左膝伤病,最终出人意料地拿下了NBA冠军,到底是惊人的技术更重要?还是惊人的傲慢更重要呢?”听不出相田是真正好奇,还是故意的挖苦。
“如果写入传记,写‘惊人的傲慢’吧。”流川君是不是开了个玩笑?晴子不太确定。
“不得不说,流川先生,真令人印象深刻。”相田弥生脸上露出玩味的怪笑来。
“感谢夸奖。”
女记者上下打量着球星,她确认对方是在认真致谢,固然平淡得出奇,亦没有一丝一毫异味。她频频摇着头,重新将望远镜捉在了手上。
“真的,本人愈发渴望代理、合作您的个人传记了,流川先生。要不是鲶一郎确实更适合推荐给您,我甚至想亲自为你执笔,届时如有必要,本人会举着望远镜搜查你的每一个毛孔,把每个毛孔尺寸都写进书里去。不瞒你说,上一个如此激起我写作欲望的还是一位二十年前无恶不作的喜鹊杀手呢。哦,看起来还得再等个二十年我们才有合作机会啰?”
大抵由于此前太过粗鲁无礼,反衬之下,女记者此时流露出的一丁点欣赏,倒显出一片冰心在玉壶了。
“刚刚说,山本常朝?”
“唔,是的。”相田回答球星,“作为著名武士,常朝与其说是波澜壮阔,不如说是苦海无边的一生,当他感到一生大势已去,在隐居中写下了武士道经典《叶隐》。”
“书带了?”
“当然,基本职业素养范畴。”
女记者再度从双肩包中掏出一本辞海般厚重的精装书籍递给球星。《山本常朝:边缘者的吐纳》,以晴子的眼光,副标题过于水性文艺腔了(令人以为传记对象是个LGBT剧作家,而不是武士),黑、灰、蓝三色封面设计墓园般令人直打着寒噤,她瞥到勒口处的作者简介和照片,直觉感到那张肖像拍摄功底很差,但奇怪地抓住了人物本质,鲶一郎是一个戴金属框眼镜,面带僵硬、讨好笑容的男人,那种去鱼市买鱼也会受到骗秤、少找零钱等欺辱的家伙。
“收好。”流川示意男友、经纪人,“去核实,不算本烂书。”
“绝对不算!相当出色的传记。事实上我认为2005年的直村奖纪实文学奖应该颁给鲶一郎,而不是那本靠抄袭资料和企业通稿的《金融世家》。”
“多大年龄?”
“是问鲶一郎?今年应该是58岁吧……”
晴子不太确定流川是不是又开了另一个玩笑:“等我‘一生大势已去’,希望他还活着,倒不用写那么厚。”
真不像流川君啊。晴子茫然想着。至少不像她记忆中那个天真无情、冷言寡语的少年流川君。十五年后的流川君,心平气和到此种境地。甚至颇具一点诙谐幽默了。晴子心想,或许她根本不必做晚餐的话题提纲,这样的流川君,说不定她也能和他信口聊聊料理与摄影呢。
“期待合作。”相田弥生再度自作主张,谈判成功似的捉住球星的手摇了两摇,她自以为幽默地加了最后一句,“酌情删减感情生活部分的话,可能不会那么厚,坦率说您这位男友确实一个字也不值得写进传记。”完全的公报私仇。
相田弥生重新将望远镜架上了鼻梁,似乎还想就“不值一提的球星男友”再挖苦几句,她镜筒瞄准某个位置,停顿了几秒,“诸位,今天的热身采访到此结束,正式采访即将开始!我得走了——哦,别忘了,最早今晚9点,最迟明早8点,登录鹿鸣官网观看‘大炊御门杀人墙漆事件’最新独家报道!合法转载当然也请尽情畅快阅读,洗稿、抄袭的下贱货色除外!”
女记者从座上一跃而起,往观众席对过某个区位飞窜而去。不知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