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岩站在一座小山丘上,往下看去。
这里本是江南美景胜地,但他一眼看去,就是一大堆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尸体,他们身上的衣服都很破旧,还有许多连衣物都没有,更别说盔甲了。
好多天没有下雨了,今年整个大唐都是旱情四起,但这片战场却满是泥泞,原因很简单,死尸的血水和体液将这片土地沾染上了水分,以至于泥土与血水混为一体,踩在上面,能听到“啪叽啪叽”的脚步声。
底下的当地驻军在收拾战场,说是收拾战场,其实他们也没有将尸体埋掉的想法,只是纯粹的在这群苦哈哈的尸体上找找看还有什么油水没有,若是有还在喘气的伤患,他们就一刀下去送人去死。
吕岩站着高处,眼神发空,似乎看不到底下发生的事情。
脚步声传来,吕岩没有转头,他也知道是风僧寿来了。
此人是他来江南平灭民乱时遇到的一个佛门子弟,自称是嵩山少林的武僧,两人都是应楼观道所邀而来平乱的,不知不觉就搭上了伙,一起打杀了不少乱军将领。
风僧寿此时手上全是鲜血和肉沫,他拿起一块不知从哪具尸体上拿下来的破布,随意地擦了擦,然后开口道:“我们特意避开了平民,只杀贼首与将官,可这些官军一见有机可乘,就跑上来追杀,把人都杀光了。”
“贫僧下去与那些官军理论,居然还被他们当成软柿子捏,实在是岂有此理!也怪贫僧持戒未严,居然动了嗔念,当场就直接送了他们上西天,南无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嗯。”吕岩只是轻轻哼了一声,权作回应。
风僧寿擦干净了手,但还能看出上面红红的像是染了什么颜料,他手作佛礼,然后看向吕岩:“纯阳子,你有很多心事啊?”
吕岩轻声笑笑:“很明显吗?”
风僧寿哈哈一笑:“挺明显的,你心软了?”
吕岩沉默了一会儿,反问道:“你这个和尚心肠倒是很硬啊,也饮酒,也吃肉,杀人是家常便饭,出手也没轻没重的,六根不净、八戒不持,你不会怀疑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正确吗?”
“杀生、偷盗、淫逸、妄语、饮酒、香华、奢物、乱食,这些都是表象,真正重要的是你的心。”风僧寿念诵了一声佛号,然后说道,“受想行识,色不异空,空不异色,纯阳子,你着相了。”
吕岩不再看向底下尸横遍野的战场,而是抬头看向远方的夕阳和晚霞,说道:“我着相了吗?我不知道,我有一个师弟,他说这个世界不该是这样的,它不该是这样痛苦的。”
风僧寿哈哈大笑:“阿弥陀佛,众生皆苦,但重要的是,你能否堪破这苦海的表象,参悟宇宙的奥秘,从事物的本质来看待问题。”
吕岩说:“你拿一颗葡萄来给我吃,它的外面都烂得发霉了,但是却告诉我,不要在乎外相,那些都是假的,重要的是它内里还是好的。我以前都是相信的,但我现在不太信了。”
风僧寿回答说:“里面烂的葡萄,外面不一定烂,外面烂的葡萄,里面说不定刚好成熟,葡萄好不好吃,不是在于它的卖相好不好看,而是你吃进嘴里甜不甜。甜,它就是好葡萄,只是你师弟看不到它的好罢了。”
吕岩摇摇头:“我已经看到了这葡萄外面的烂相,吃进嘴里我已经不知道还甜不甜了,我咽不下去。”
风僧寿皱眉问道:“这天下多少葡萄都是烂在地里无人知道,中原的葡萄你护住了,西域的呢?葡萄你护住了,橘子呢?兰花呢?野草呢?你护得过来吗?这天下最多的就是杂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没有什么用,却满天下到处都是!”
“你不想吃烂葡萄,那也简单,等你我都成了仙,成了天庭同僚,自有仙果琼浆的俸禄送上来,再也不用吃人间的烂葡萄了。”
吕岩瞥了一眼风僧寿,笑问:“你们少林,不讲究普度众生的吗?”
风僧寿说:“那你怕是不了解,我们少林溯源起来其实不是大乘佛教,南北朝时,跋陀罗祖师修习的乃是天竺小乘禅观,因得高人指点,他与震旦神州有缘,这才周游列国,经西域诸国,来到北魏国都传讲小乘佛法。”
“跋陀罗祖师为孝文帝讲授《十地佛法,深得孝文帝所敬信,所以才在嵩山少室山为他建造少林寺,广传小乘佛法。”
“后来要到达摩禅师一苇渡江,来到少林寺传下大乘禅观,两派佛法融合,逐年发展,这才有了今日的少林禅宗。所以少林中的僧侣,有矢志普济天下的大乘僧,也有我这样只求十住修行得道的自了汉。”
吕岩看向风僧寿:“可你还没有成就果位不是吗?在天神眼中,你便不是葡萄,最多也就是个生果罢了。”
“你还是不懂。”风僧寿摇摇头,向吕岩讲起了《佛说譬喻经中的一个故事。
「尔时世尊,于大众中,告胜光王曰:大王,我今为王略说譬喻,诸有生死味着过患,王今谛听,善思念之。」
「乃往过去,于无量劫,时有一人游于旷野,为恶象所逐,怖走无依,见一空井,傍有树根,即寻根下,潜身井中。有黑白二鼠,互啮树根;于井四边,有四毒蛇,欲螫其人;下有毒龙。心畏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