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无名在外头一连练了两个时辰,而后便进了厨房做饭。
也不知道是这年纪本就长得快还是练剑的缘故,她个子又蹭蹭往上长,现在做饭的时候已经不用踩着小凳子了。
她端着菜进来,外面北风呼啸,室内温暖如春,打开门的时候寒风便迫不及待地刮进了一些,钟必行被冷得又咳起来。
短短三月,他的面容又枯老了不少,好似连身形都佝偻了起来。
钟无名把菜放在桌子上,而后拍了拍自己沾了雪的衣袍,给钟必行舀了汤方才落座。
钟必行拿过汤喝了几口,在氤氲的烟气中看向钟无名,这孩子不仅长高了,脸也长开了一点,眼尾微微翘起来,姣好五官也逐渐显露。
他喝着汤,状似不经意地问了句:“知道了?”
钟无名本来还在默默吃饭,闻言抬头看他,许久之后才“嗯”了一声。
她错开钟老头的目光,重新低下头,带着些涩然低声问道:“没有办法了吗?”
钟必行看得很开,也知道这秘密藏不久,反过来安慰钟无名:“人固有一死。”
“爷爷逍遥自在也是要得付出点代价的。”
钟无名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觉得手上的木筷子好像被施了什么术法,重若万斤,她竟然有些拿不稳。
她抖着手将筷子放在碗沿上,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是“嗯”了一声。
而后,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没再提起这件事。
钟必行还是同以往一样教习着钟无名剑术,她也勤勉,风里来雨里去的每天都不落下练习。
但钟无名倒是变得奇怪起来,她一练完剑就跑到书房里泡着,有的时候半夜趁着钟必行睡着就溜到书房那边,也不知道在找些什么。
就这么过了两周,在除夕的前些天,钟无名突然不见了。
她冒着大雪,也不知往哪里去了。
云隐乡快要过年的欢乐气氛一下子散了,大家都去找钟无名,他们找遍了云隐乡各处,上了冰封的后山,喊着钟无名的名字。
可是还是没能将她寻回来。
钟必行看起来又老上了几岁,脸上的皱纹又多了好几道。
钟无名是在几天后的夜里自己走回家来的。
漫天的风雪里,她只剩一件薄薄的衣衫,沾满了污渍泥土,头发胡乱地披散着,十根手指都是伤痕,流出的血被冻住,暗红地凝在手指上。
一旁飘着的谢寻幽几乎要落下泪来,他伸手想捧着钟无名满是血的小手,却一次次地穿了过去,触不到,抓不住。
只有他知道钟无名这些日子里都在干些什么。
疯狂地找着给钟老头清除余毒的办法,觉也不睡,几乎快要疯魔了。之后看见书上记载的一种药草,出门就想给钟老头寻。
可谢寻幽清楚,这种药草是只有北俱卢洲才有的灵药,这里不可能出现。
钟无名在云隐乡的山中一路寻,刨得十根手指都皲裂开来,血洒在被冻得僵硬的泥土里。
她一直找上了后山,此时谢寻幽就被挡在了外头,没办法再跟着。
钟无名在后山挖了两天,谢寻幽在山下心焦地等着,最后只等到了一个万念俱灰的小孩。
她眼里那种灵动的光一下子散了,在雪地里留下的足印深深浅浅,无端漫上孤寂,在冰天雪地里像是个无助的黑炭球——浑身上下都脏兮兮的。
同洁白的雪地一比,她看起来脏极了,落魄极了。
她眼神扫过黑漆漆的天空,恰好同附近的谢寻幽对上了一眼,那眼神看得他心悸。
谢寻幽觉得心脏仿佛被什么利器捅了进去,铺天的绝望朝他涌过来,黑压压地要将他吞下去。
他六岁的时候在干些什么呢?那时候一魄还未归,他大概是在给师兄师父惹着麻烦。
而钟无名这时候流浪了五年,好不容易给自己找了个家,爷爷又活不了多久了。
谢寻幽想起自己当时曾和师兄说过钟无名给他的第一印象不算好,像是个一肚子坏水的笑面虎,而师兄说他不过是见得太少。
知道现在他才清楚几个月前的他,多么地无知和傲慢,没经过苦难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就敢站在最高处对别人指指点点。
天真得愚蠢。
钟无名推开门扉的那一刻,古旧的木门发出吱呀的声响,本来就睡不着的钟必行拿了件外袍就往外跑去,推开屋门就见到雪地里这个狼狈的小孩。
钟必行本来想着要是把孩子找回来了,怎么也得打上一顿才解气,可看到钟无名这样子的时候再顾不得其他,跑过去把外袍披她身上。
他什么也没问,只是道:“王姨给咱们带了点饺子,爷爷给你煮点。”
他搂着钟无名往屋里走,钟无名没有推拒,就这么让钟必行带着她往前走。
她突然说了一声:“对不起。”
钟必行被这几个字刺了一下,他大概也猜到这孩子干嘛去了,“没事,没事的啊。”
但钟无名好像已经不大清醒了,不停地呢喃:“对不起,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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