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阙醒来时,室内一片寂静,看房内四设,是一家很普通的客栈,他抬掌聚力,毫无反应。
左袖空荡荡,证明此前一切并非是梦。
伤势太重,一时间术法消失,他脑中最后景象,是菩兰悠带他逃开碎裂的魇境,少年抿唇,视线望向窗外。
菩兰悠呢?
——
栖霞镇外,菩兰悠正设往生阵法,繁琐而神圣的阵幡照在栖霞镇上方,魇妖已死,原本的村落显现出来,尸横遍野,镇门口便是当日随‘轩辕巍’一起来的轩辕弟子。
如果轩辕巍已被魇妖夺舍,那轩辕坛如今是何景象?
六百年后之事……是否另有蹊跷?
菩兰悠静心念决,万千碎金花雨自天坠落,缓缓笼罩整个村镇,四周枯木开始抽芽,干涸碎裂的土地重新散发生机,村镇中四处横陈的尸体缓缓消失。
半晌后,菩兰悠收回灵力。
几年,抑或几十年后,这里会重新有人生活,生命蓬勃,不惧严苛,自能寻找新的出路。
菩兰悠唇边勾起笑来,察觉到什么,偏头看向树林方向,才发觉贺兰阙不知在那处看了多久。
少年长发散着,身上墨黑的衣袍包裹着他单薄的身体,左袖空荡荡的,一双眼望向她,是很干净的目光。
没有讥讽,亦无往日防备,他很认真地注视着她,将少女的脸描绘了一遍又一遍。
菩兰悠走向少年,踮脚用手触摸贺兰阙额头,感受掌下肌肤温腻润凉,“你醒啦?感觉怎么样?伤口疼不疼?”
大战以后他没有妖力,应该是不能用法术的,也不知他走了多久,又凭借什么寻到自己。
贺兰阙缓慢地眨了眨眼,没有回答。
她无奈看着他,“穿成这个样子,小心染了风寒。”
废了大力气给他治伤,贺兰阙如今身体很差,甚至不如人族少年。
少女牵着他离开栖霞镇,来到暂时歇脚的村镇,口中念叨:“天气寒凉,我带你去买身衣服吧。”
她力道很轻,虚虚环着他右手腕,贺兰阙手指蜷了蜷,却没敢伸手回握,一时间没听清她说什么,只是偏头看向她,“什么?”
声音嘶哑,澄澈又茫然。
菩兰悠一愣,“贺兰阙,你脑子没受伤吧?”
怎么感觉傻呆呆的。
少年垂目看他,轻声问,“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菩兰悠步子一顿,却没回头,“问什么?”
街上来往行人络绎,嘈杂之中,贺兰阙抿唇不语。
有成群嬉闹的幼童自他们身边跑过,贺兰阙被撞的身子一歪,菩兰悠蹙眉,将他拉到自己身边。
贺兰阙抬眼看她,又抬步凑菩兰悠近些。
半晌,少女淡淡开口。
“你早已成妖却未告知我,我不怪你,太阿山众人对你不好,你防备我,我可以理解。”
“你把神力抽出,让自己彻底成为妖族,再无转圜可能。”菩兰悠叹了口气,“怎么不和我商量一下呀。”
说起这个她很难不挫败。
因为一切又朝着结局走了,他还是化妖,还会屠杀整个世界吗?
可她要杀掉贺兰阙吗?
菩兰悠转身,她望向少年的眼,认真道:“在魇境里,你看到的……执念是什么?”她停顿一瞬,似乎有些害怕听。
贺兰阙抿唇,可在少女执拗的眼中,他却不想骗她。
于是他诚实开口,“我想杀了所有人。”
菩兰悠拉住他的手灼烫般瞬间放开,她怔怔不语。
少年不放过她面上每一个神情,见她一顿,扯住他的手也放开,他如同被人推倒悬崖边缘,艰涩道:“可我说,如今我不想了,你信吗?”
魇妖死前,问自己是否喜欢眼前之人。
他那时下意识否认。
喜欢一个人,于他而言是太危险也太陌生的情绪,那是心甘情愿将自己命脉奉于对方手中,从此后因她喜乐而舒心,因她悲伤而怆然。
可濒临死亡的前一秒,见到她去而复返的身影之时,贺兰阙从未有的清明告诉他。
他喜欢菩兰悠。
是以如今她但凡露出一丝的嫌恶,于他来说,都堪比刀刃入骨之痛。
少女闻言,豁然抬首,见他目光真挚,他似乎是想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地道:“我不会,如果你不相信,可以一直在我身边看着我。”
他垂下眼,不肯承认话里陷阱,他想以这种方式让她留下。
菩兰悠闭了闭眼。
她该相信吗?
毕竟六百年后的一切,她亲眼目睹,万千生灵丧命,也包括她。
她不是没想过刚回来时就杀掉贺兰阙。
可那日大雪红梅,少年虚弱地躺在地上,破败的如同将死之人,她不和时宜的心软。
灵愈术第八重,令她心存极致的善良,甚至还有一颗圣母心肠,她下不去手杀他,于是试图找到抽出他妖力的办法。
可如今神器之法不可用,她还能怎么办?
少菩兰悠神色茫然,忧愁地看向他,不说话。
于是贺兰阙在她的目光里脸色渐渐苍白,他失了左臂,那处的袖子空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