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栖烬抱着衣服离开后。
半晌,工作室内安安静静,晦暗无光。池不渝闷在那张单人床上。
脸在枕头上滚来滚去,脑子好像还没完全清醒过来,睡眼惺忪地没有开机。
只觉得周围好黑,像浓密的机油在空气中流淌。她愣了一会,捋一把乱糟糟的头发,抹一把有些僵硬的脸,摸索着床边的灯光开关。
按一下,没有亮。
迟钝地反应过来——灯好像从昨天就坏了。
夜盲症患者很难适应昏暗光线的环境。而她只是属于后天形成的一点点夜盲,就已经在夜晚会出现视物不清的状况。
刚开始因为这件事磕磕碰碰是常有的事。后来慢慢习惯这种高浓度的黑暗,稍微有一点灯光也能摸索着正常生活。
只是现在……
池不渝小心翼翼地伸出脚尖,想要往床下地毯上摸索。
结果还没碰到地面,门口却突然传来慢吞吞的脚步声,她连忙往回缩。
僵了一会,又胡乱像条鱼翻滚似的翻了个边,东一脚西一脚。
仓皇紧促地将卷成银丝卷似的被子蹬开,半眯着眼看了一下黢黑的现状。
应该和刚刚差不多吧?
这么想着,她心惊肉跳地阖紧眼皮,可门口的脚步声却停了。好一会,周围没有其他动静,空气中只剩下她刚刚被吓到心脏狂跳的声音。
她抿紧嘴巴。
突然觉得自己这时候肯定不太好看,脸没有洗,头发乱七八糟,刚醒过来也不知道脸肿不肿,有没有双下巴。
横七竖八地躺着,似乎也没有什么美感可言……
胡思乱想间,门把手被从外面扭动了,难不成刚刚崔栖烬没有帮她锁门?可崔栖烬分明是一个宁愿做完人生六十年计划再按部就班出生的人,怎么会变得这么不谨慎?
池不渝闭紧眼皮想。
却又在脚步声轻轻地踏进来之后,微微收收自己怕被挤出来的双下巴,很僵硬地翻了个身,腿伸直,手摆到枕头上……
她自认为自己在很自然地调整仪态。
却好像怎么都不太满意,可要是调整得太频繁,崔栖烬肯定会怀疑。
——池不渝有些惆怅地想。
但这么久崔栖烬也没有走到床边来,反而是室内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好像是在搬凳子,又好像是在拆东西,不过这些声响都被克制得很轻,应该是怕吵醒她。
偷偷摸摸的,跟做贼似的。
——池不渝偷偷摸摸地想。
却又实在没能忍住,于是佯装翻身,在枕头上假装在梦中动了动脸。
这时崔栖烬停了一下。
池不渝连忙不敢再动。半分钟之后,窸窸窣窣的声音继续传来。
她放慢呼吸。
下一秒感觉阖住的视野亮了一个度,隔着薄薄的眼皮发着一点点亮。
忍不住微微半睁起眼,视野伊始像坠入湖泊一样晦暗朦胧,后来逐渐变得稍亮一些。隔着若隐若现的悬挂衣物,一张停在吊灯下的吱呀吱呀木椅,灰蓝被单挡了一半视野,她看到去而复返的崔栖烬——
松松垮垮裹一件还没来得及拉上拉链的大棉袄,顶着乱糟糟散乱的头发,毫无形象可言,苍白的脸上只有疲倦和不耐……
手上拿了个崭新的灯泡,正往吊灯上扭。此时应该是刚刚好扭上去,灯却忽然亮了,而崔栖烬大概是没料到灯是亮的,一下子被刺得眯紧眼皮,手上的动作瞬间顿住。
没过几秒,缓过来后,似乎要往她这边瞥过来。
于是池不渝立刻闭紧眼睛,又十分煎熬地等了几个呼吸,她听到灯泡继续扭动的声音,忍不住又半睁开一只眼。
幸好崔栖烬没有注意到她这边。
而是紧抿着唇,专心致志地扭紧灯泡,弄好之后弯着腰从椅子上下来。
纤长睫毛眨了一下,鼻梢上似乎抹了一点手上的灰。怪狼狈的。
大概是知道自己脸上沾了不少灰,表情很厌恶,想举起手来擦又停在空中。
盯着自己满是灰尘的手看了好一会。
表情越来越嫌弃,最后还是捡起了被换下来的旧灯泡,在飞扬灰尘里不经意往这边瞥了一眼。
这时池不渝慌张间佯装翻身,使劲将脸埋在枕头里。直到脚步声重新传来。
是崔栖烬踏着轻飘飘的步子走了出去。
池不渝总算呼出一口气,稀里糊涂地睁眼,迟缓地眨了眨眼,盯着床边伸手就可以够到的灯光开关。
好一会,终于慢吞吞伸出自己已经压得发麻的手,按下开关。
“哒”地一声。灯关了。视野重新恢复那种高浓度的黑暗。
“哒”地一声。灯又亮了……
新换上的灯泡大张旗鼓,鼓足力气浇灭昨夜所有的黑暗混沌,将池不渝脑子里那个仅剩念头浇得越发清晰——
大白天的,这个人特地回来给她换什么灯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