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杜家,一切显得风平浪静,好像街上人心惶惶乱哄哄的情景与他们根本没有相干。穿着花红柳绿大棉袄的雪儿端着一盆狗食放在大门口狗窝旁后,大声训斥白蹄和铁包金不要冲着大门狂叫了。她把大门打开一条缝向外张望,只见街上三三两两的人们一个个缩着脖子双手插在袖子里急匆匆的边走边议论着,好像天马上要塌了一样。
她正想拽住一个从那边过来的小男孩问问昨晚的大火是不是真的把新医院烧了?就看见张管家头戴毛茸茸的狐狸皮帽,身穿黑底黑花缎面棉袍,脚蹬一双厚厚的羊毛棉靴,双手插在暖袖里,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悠闲地回来了。
他走到门前雪儿居然听见他在哼着二人转:“诸葛亮神机妙算透九霄,他在七星台上借风三阵,曹孟德雄兵百万被火烧,只剩下残兵败将保丞相”
雪儿看见他的棉袍下沾了一片雪,她蹲下一边给他掴打一边着急的说:“就怨你,我说昨晚看看热闹去,你堵着大门谁也不让出去,这倒好,也不知道昨天医院失火到底变成什么样了。”
老张笑眯眯的冲她说:“走,回去说。”
一老一少回到后院,进了厨房看见田婶和自己老婆正在洗碗刷锅,老张猛的哈哈大笑起来
三个女人一看他这样子,面面相觑愣住了。
“你疯了?”老张老婆骂他。
雪儿说:“是不是看见医院烧了,吓傻了?”
“我这是乐傻了!刚修起没几年的新医院,一晚上烧塌了!变戏法一样突然没啦!哈哈哈哈你们是没看见那群孙子那样,一个个就像死了他老子一样灰头土脸没精打采的,我小时候跟着父母逃荒要饭也没有怂成他们那样,简直太解气了!太解气了!”
田婶也笑了,她高兴地抹着眼泪说:“该!这伙挨千刀的。”
“死人了吗?”老张老婆问。
老张看着雪儿那着急的眼神:“雪儿,你说死人了没有?”
雪儿瞪着眼睛说:“听说新医院住的都是日本人,中国人不让进,如果死人了,死的也是他们的人,肯定没有咱们中国人。”
老张说:“我去看的时候,那些兔崽子们正从里面拽死人,黑压压躺了一大片,估摸着已经有二十几个了,我走的时候他们还在找,到底死了多少也不知道,人已经烧的黑乎乎没有衣服了,像烧坏的黑木偶一样抽抽了,也就剩这么一点儿小人了。”老张张开胳膊比划着。
“那就对了,肯定死的都是日本人,他们长得就不够尺寸。再一烧一抽,可不就剩那么一点儿了?”老张老婆说。
田婶在一旁流泪抽泣起来。
老张说:“大妹子你不要难过了,你应该感到高兴,这下给你全家报仇了。”
当初田婶听说家里出事了,回家后才知道她男人和儿子媳妇都让日本人杀了,她想一死了之,多亏老夫人派老张侄儿赶到才救了她。
自那以后,她只要听到日本人三个字就吓得哆嗦,今天听说烧死好多日本人,她似乎放开了心结,张嘴哭了起来
在西院的小瑞正拿着一块软抹布擦拭那把塔斯哈送给他的手枪,担心他擦枪走火,塔斯哈卸掉了里面所有子弹,那把枪已经被他擦得闪闪发亮了,他还在认真的擦。
“哥,其实你和你舅舅都低估我的智慧了,昨晚你把枪送给我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又当英雄了,真的,所以你告诉我枪是怎么来的,我一点儿不吃惊。”
杜小瑞一边说一边擦枪,看着手里黑亮亮的手枪毫不掩饰他的心花怒放。
“别擦了,昨晚压在枕头底下一晚上拿出来几十遍,已经被枕头擦亮了。”
小瑞说:“昨晚我那是惦记稻田他们有没有露出破绽,大火怎么着起来的他也没有告诉你,他和国良哥虽然没事,却不知道有没有受伤,这都想弄明白。”
塔斯哈说:“昨晚已经告诉你了,稻田说俩人没事,至于医院怎么烧起来的他肯定会告诉我们的。”
塔斯哈坐在地下小板凳上正用磨石打磨他的匕首,两把锋利的匕首在他手上便是夺命追魂刀,他拿起磨好的一把用大拇指试着刀刃的锋利度,然后举起匕首在头顶比划了一下。
“哎哎哎!不用那样糟蹋自己,那么爱臭美的人,一不小心把头发弄的坑坑洼洼的了,不过,我倒是乐见其成,最好让石榴看见你难看的样子。”
小瑞边说边跳下热炕向外走去,塔斯哈知道他要干什么去,根本没有理他,这么多年下来,他每磨一次刀,杜府丫鬟们的辫子便少一截,尤其是雪儿,她的头发生来似乎就是为了给他试刀刃的。
小瑞还没走到厨房就听见里面传来哭声,他吓了一跳,紧走几步看见是田婶在哭。
见自己的哭声惊动了少爷,田婶赶紧抿紧双唇。
小瑞看着表情各异的四个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田婶说:“少爷,对不起,我是高兴的在哭,对不起把你惊动了。”
小瑞说:“你这也不像是高兴啊?到底怎么了?”
老张说:“我去看了,大和医院全塌了,一块整齐的砖都不剩,死了不少人,我回来一说,田婶高兴地哭了。”
“不是吧?张伯?你确定没有眼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