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八岁那年,家里又填了个妹妹。萧父给女儿取了个名字叫萧华年,这名字也是极美,是从诗作“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中生出的灵感,因为萧父的名字里带个“筑”,而萧母名字里恰好有个“贤”,那可不是一“贤”一“筑”思来的“华年”吗?
可萧泾渭却总喊妹妹小鱼,因为她长的跟个小肉包似的,高兴或者不高兴的时候都喜欢吐口水泡泡。在小孩子的印象里,只有鱼儿才会没事吐泡泡玩,他妹妹自然也是小鱼。这名字喊的顺口,也就被保留下来,成了妹妹的小名。
若时光在最幸福的一瞬定格,萧泾渭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男孩,日子过的很普通,可总能在平平无奇之中总能悄悄的开出一朵花。但命运却总喜欢亲手打碎这份寻常而简单的幸福,它只是悄悄的扔下一块看不见的巨石,在顷刻之间,以碾压的姿态,摧毁所有。
这场摧毁了萧家所有人的灾难发生的那天,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阴雨天。
萧父出门上班,顺路用自行车把萧泾渭送去学校,并且答应晚上回来的时候给他带食堂卖的大肉包子吃。
当天的课才上了一半,他就被厂里的一个叔叔给接了回来,当时家里已是满屋子的人,还不断有人进进出出,地上全都是踩脏了的泥水印子,透着不详的氛围。没人告诉他发生了什么,只听到母亲在卧室里哭,仿佛用尽了全部力气撕扯着喉咙,最终变成了刺耳的干嚎。
他想闯进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但却人拦着不许。他们告诉他说,从此以后他没有爸爸了,所以他得快速长大,变成母亲的主心骨,支撑起这个家。
多年后,这一幕总会在某些很不经意之间浮现在了萧泾渭的脑海,成为他这一生之中都无法再抹去的心理阴影。因为他怎么都想不明白,几个小时前还笑着承诺晚上一定带三个大肉包子给他解馋的萧父,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那天之后,厂子里陆续又来了好几个领导,说是来谈补偿问题,萧泾渭才陆陆续续的从大人的谈话里得知了发生的事。
萧父认字,有些文化基础,所以他是第一批送出去学习开大机器的技术员,回来以后一直在车间里操作着新买回来的那台二手机器。当天的作业需要爬到高处,本来负责这项工作的工人身体不舒服,跑去厕所之后再没回来。车间主任不愿意耽误生产,便要求萧父爬上去观测。萧父一直是有些恐高的,三米之上都觉得头晕,更别提观测的架子足有七米,能不能爬山去都是个问题。
无奈车间主任对他有些怨恨,原因是当初送出去学操作机器时,本来他是安排了自家不成才的小舅子前往,等学成回来以后,自然而然的能捞到一个最清闲的工作,也算是在关键岗位上安排好了自己的人。没想到,厂里选拔委培的人居然要求有一定的文化知识,全车间能流畅读一段报纸新闻的人就只有萧父,当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萧父流畅朗读,而他的小舅子大字不识几个,报纸认识他,他却不认识报纸,吭哧了老半天,连一句都没顺完全,毫无疑问的落选了。
本来算是公平竞争,但车间主任就是认为是萧父故意跳出来抢利益,从此之后,表面上的关系是照常,背地里可是没少给萧父穿小鞋。
像今天这样的突发情况,明明可以等观测员返回来再继续进行,可车间主任非得要萧父爬到高处去,就为了给他一个好看。如果不想去,那就是不服从生产安排,当场扣分,月底统计,后果就是这个季度的奖金都不要想,绝对一分留不下。
萧家此时有两个孩子,妻子生完女儿,月子没做好,始终在咳嗽。对于这个家庭来说,一季度的奖金可以换回许多营养品,正在长身体的孩子们很需要,急需要补身体的妻子更需要,萧父怎么可能会不在乎呢。
哪怕心里不愿意,他最终还是爬上了高梯,到达观测台之后完成了工作。但他实在是紧张,全程死命的抓紧了两侧的栏杆,努力稳定着颤抖不止的身体,借由着这么一点点的安全感,他向下挪蹭,希望能平安回到地面。
不知什么原因,护栏毫无预警的断裂了。萧父一头砸下,摔倒在血泊当中,再没起来。
事后,车间主任一口咬定,本不该出现在高空观测点的萧父是自己性子急,不愿意等观测员返回,非要之意爬上去不可。他当时拦了,但没有拦住,萧父实在是太固执了,一旦决定要做,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瞧瞧,这不就出事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