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过往的记忆,在白日里不会刻意去想起,却总能在某个梦里悄悄到来。关于父母,关于小鱼,萧泾渭的印象已开始模糊,他知道他们是自己最重要的人,却逐渐想不起他们的样子。即使是入了梦,他也总像是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视角总在高处,看着萧家的悲欢离合,妻离子散。一遍又一遍,一遍再一遍。
少年时,梦到了这些,他会惊恐大叫的从梦中醒来,从放声哭喊到小声啜泣,锁在冰冷的被子里,死命的抱紧自己。
很快长大,他变成了世人眼中最坚强的样子,跌入尘埃却不轻贱,抓着一手烂牌,却仍是靠着步步踏实的努力,成就了最值得骄傲的自己。
没人知道,他依然时不时的被噩梦所纠缠。有些遗憾,难以弥补,他怀疑这辈子是不是都无法摆脱。
“哥们,醒醒,你是不是做噩梦了?醒醒。”
快要被梦中的潮水淹没之前,有人推了他一把。萧泾渭的耳边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他的心脏突然一疼,感觉像是被谁照着前胸捶了一下似的,他猛然直直坐起,大吼大吼的喘着粗气。
“别慌别慌,你就是做了噩梦而已,醒了就好了,醒了就没事了。”一个掉了漆的大茶缸递到了他跟前,里边的水还是温热着的,依然是那个声音在劝,“哥们,喝点水润润,你顺便回回神。估计你是新到了生地方,没习惯呢,这就很容易魇到了。”
在那个声音的安抚之下,眼前一直发黑的萧泾渭是一个口令一个动作,接过水杯,咕咚咕咚的往下咽。一口气喝完,他道谢,这才看清楚在自己床铺边站着个黑瘦黑瘦的汉子,头发长的老长,像个烤炸毛的栗子似的,每绺头发都有它自己的想法,朝着各自喜欢的方向恣意生长,偏偏这汉子的发质极好,黑且茂密,头发丝像是细铁丝似的硬,直接让他的头发完全占据高地,不管是谁看他,都会先被他跟大刺猬一样的脑袋给吸引住,却只能注意到头发,而忽略他的长相。
“我叫赵大计,计策的计,前天就住进来的,应该是最早来报道的第一批。”
他伸出手,做出握手的姿态。
萧泾渭还从来没有跟人如此正式的相识,他的魂儿还有一半在外边飘荡,因此身体便本能的也随着赵大计的邀请而伸出手,与他紧紧握了握。
赵大计的手指极为粗糙,那是一双做惯了粗活的手指,骨节处全是冻伤,掌心里长着厚厚的老茧。住进这个宿舍的应该都是医学院的新生,但赵大计是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都没有一点点未来医生该有的气质。
“萧泾渭。”他也报出了名字,“我出发的比较晚,路上还遇到点事耽搁了一下,所以来天黑以后才来报道。”
“出门在外,总有意想不到的突发情况,能平安到达就可以松口气了。”赵大计为人爽朗,他抽回手之后,就去自己的铺位跟前翻行李,没一会,拿着煎饼卷大葱回来,不容分说,塞到萧泾渭的手里,“我老家在山东淄博,煎饼卷大葱是一觉,全国出了名的好吃。你是有口福的,原地不动就能吃到山东特产。嘘,不许拒绝,我一路辛苦背过来的,其他兄弟都吃过了,你最晚到,但我也没忘给你留。”
萧泾渭的心里一暖,虽然他不习惯吃生葱,更是第一次吃黄豆酱,但他折腾了一天一夜确实是又累又饿,也顾不上口味不口味,道了谢之后,他张口便咬,随着口腔里辛辣却爽利的味道蔓延开来,求学一事竟也变的清晰起来。
八人铺的宿舍全住满了。
2033宿舍的第一次卧谈会正式开始。
遵照传统,第一项议程就是进行简单的自我介绍,报出各自的年龄,然后开始进行排序。
27岁的赵大计,以早出生一个月的优势,战胜了他的下铺,同样是27岁的陕西籍同学刘响,成为了宿舍里的老大。
其他三个同学何来、常宝、许东升分别是24岁、23岁、22岁,年龄之间差了一年,分别是老三、老四和老五。
萧泾渭20岁,他是宿舍的老六。
老七龙青山是腊月里出生,虽然也是20岁了,但比萧泾渭要小好几个月。
而老八王跃是真的不得了,他今年才16岁,一张纯粹少年的面孔还带着稚气,他的高考成绩是今年全校招录的新生里分数最高的,与第二名的差距拉开了整整六十四分,是学校公认的天才,这几天已经引起了不少的轰动,相当的有名气。当然,他在2033宿舍里是最小的,换到其他宿舍也是最小,老八之名,实至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