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处理尸体,怕这京城,还没有哪处比义庄更合适了。
焚尸炉内,那中年男子的尸体除了部分坚硬的骨骼与牙齿,其他都烧成了灰,扫进桶内,明日再扬进白柳河里,这世上便再也没有此人的痕迹了。
你也一样。
苏镜将那黑衣人的尸体推进焚尸炉中,又铲了一些煤进去,让炉内的火更旺些。
可惜的是,对方身上除了三两碎银子,再无其他。
鼓动了一下风机,炉内的火焰升腾。
忽然,那本沉寂已久的黑色书籍再次翻开,无风自动,七彩的云烟升腾,一幕幕关于黑衣人的过往如幻灯片,走马观花般出现。
原来这黑衣人名为沈世,扬州穷苦人家出生,五岁便被父亲卖到茶馆,前半生基本在食不果腹与起早摸黑中度过,时不时还要受到老板和店内伙计的拳打脚踢。
这样的生活在沈世十四岁的时候发生了改变。
再一次被伙计教训泄愤之后,沈世听到了他这辈子听过最温柔的声音。
“用这个擦擦吧。”
眼前,珠翠琳琅,穿着红粉色长裙的女孩微微弯下腰,手中攥着一块方巾,明亮的眼睛中带着几丝不忍。
“他们为什么打你?”
“因为我是下人,是奴隶。”
“奴隶?我听闻只有北方的蛮戎才有奴隶。”
“呵呵。”
“我知道一个地方,你跟我来。”
女孩带着男孩来到河川旁,那里的风景很美,夜幕降临的时候,可以从流动的河水中看见不远处城池的灯火。
“我叫阿灵,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只知道我姓沈……”少年低下了头。
“啊,没有名字怎么行,要不……你就叫沈世吧,怎么样?”
“沈世……”
“我明天可以再来找你吗?”
“好。”
“一言为定。”
那段日子,是沈世这匆忙一生中为数不多的灿烂时光。
女孩家中开了间镖局,父亲诨名“敲山虎”是个颇豪迈的江湖中人,见沈世为人忠厚,又与自家独女交好,了解情况后替沈世赎了身,带在身边走镖,传授武艺。
沈世也的确是块练武的好材料,武艺突飞猛进,更受阿灵父亲器重。
十七岁那年,沈世与阿灵订了婚,正值镖局押了一趟镖前往京城,临行前夕,沈世对阿灵说道:
“等跑完这趟镖,我就用这两年自己挣到的钱,正大光明的娶你。”
若是就这样下去,两人应是神仙美眷。
但江湖中人哪有平安喜乐的道理,“敲山虎”虽为人豪迈,可这几年走镖间,却也得罪了不少仇家。
再加上这趟镖价值珍贵。
车队刚进小秋山,就遇见仇家联合贼人劫镖,眼见大事不妙,沈世等人只得弃镖而逃,乱战之中,岳父“敲山虎”被仇人一箭射中后心。
这瞬间,“敲山虎”便知道箭上有毒,今天自己怕是在劫难逃了。
在经过一个山坳的时候,“敲山虎”猛地调转马头。
“爹!”沈世惊呼,在他心中,这个接纳自己,传授自己武艺的人,与亲爹无疑。
“敲山虎”横刀立马站在山口,没有回头。
“世儿,快走吧,好好对阿灵。”
“敲山虎”死了,乱刀砍死,尸体被仇家拖在马后,拉出一条长长斑驳的血迹。
逃,带着阿灵赶紧逃。
沈世不敢有任何停留,朝城中跑去,可当他赶回镖局的时候,火把簇拥,与他交好的捕头站在门口,面色沉重。
“兄弟,节哀。”
沈世身形摇晃了一下,面无表情的走进血流成河的地狱里。
而自己心爱的女人,被吊死在阴暗的大堂里,睁着眼睛,过往的温柔消逝,只剩下惊愕与恐惧。
沈世疯了。
后来很长一段日子里他都在流浪,和灾民们一起,漫无目的流浪。
直到有一个商人找到了他。
“你想复仇吗?”
“想!”
“复仇需要付出代价,你可以付出什么代价?”
“全部。”
三天后,沈世在一间小房子里见到了一摞头颅,从那天开始,他的命便不再属于自己。
细作,是沈世新的身份。
他游走在京城各处,收集着一件又一件情报,与他接头的那位商人再负责将这些情报送出城,送到蛮戎细作的手中。
卖国。
但沈世无所谓了,大梁,早就腐朽到了根里,早就该死了!
可就在昨天,沈世打听到了一件极为重要的情报,却不小心露出了马脚,引起了六扇门的注意。
慌不择路的沈世直奔金凤酒楼,想要将情报传递出去。
可闯进包厢的时候,看见的却是一张陌生的脸。
好在翻窗而出,躲过了六扇门那捕快的追击,但毕竟与包厢中那人撞见,虽戴了面巾,也有被认出的风险。
于是沈世打算打草除根……却不想,生命永远终结在了这里。
烟幕散去,一支笔腾空而出,在黑书上写下寥寥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