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两仪殿前,刘德成突的停下。
他低下头,看看脚,又展开五指,看看手,像是猛然间被谁给夺了舍,在重新认识身体般。
张阿难一头雾水,小心翼翼的道:“刘先生,怎么了?”
刘德成语气生硬道:“吾一身汗渍,得沐浴更衣,不能御前失礼。”
张阿难松口气,轻声道:“刘先生放心,这些旁枝末节,陛下不会往心里去的,您赶紧进去吧,知晓是您在击鼓,陛下可焦急的很呢。”
刘德成一板一眼,“礼不可废,懈怠即失礼,失礼即不尊,细枝末节见心诚,古往今来,多少奸臣乱子,正是从面圣之时,不守议论开始。”
老夫子就是老夫子,不过是一件小事,竟也能扯出一番道理来。
张阿难苦笑一声,召来门口的黄门,“你领着刘先生,去沐浴更衣。”
“诺。”
刘德成跟着黄门,向着右边的偏殿去。
殿中。
李世民来回踱步。
刘德成是大儒,有着极响亮的名声,他敲登闻鼓所带来的影响,比十个百个普通人击鼓都要大。
心烦意乱之时,听到脚步,李世民抬手,却见只有张阿难一人,当即脸沉如冰,“刘先生呢?”
“回陛下,刘先生出了些汗,自觉面圣太过失礼,便去偏殿先沐浴更衣。”
李世民舒口气,“可问清,他为何要击鼓了?”
张阿难摇摇头。
一路上,不管是直言明问,还是旁敲侧击,刘德成都紧抿个嘴一言不发。
“陛下,他脸色不善,想必不是小事。”
听的张阿难这话,李世民心头更是烦躁。
不一会。
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刘德成进来。
“老夫,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世民挤出一分笑容,快步走下来,亲扶起刘德成,言语温和道:“先生不用多礼,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惹得先生如此大动干戈,您可跟朕直说,不管是谁,只要有无礼怠慢先生之处,朕必然给先生主持公道。”
刘德成不多言,只是道:“陛下,可否令人准备笔墨来。”
李世民大为疑惑,但看刘德成的脸色,也未有多问,只是挥了挥手。
张阿难亲自取来纸笔。
刘德成看着两三张纸,言道:“太少了,当取两三摞来。”
李世民眉头拧起,“刘先生,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德成拱手作揖,“老夫斗胆,陛下自等片刻便知。”
李世民犹豫一二,对着张阿难轻点下颚。
小太监搬来矮几软垫,刘德成正襟危坐,他提起笔,一丝不苟的写了起来。
很快,一张宣纸,布满字墨,刘德成将纸放到一旁,继续挥洒笔墨。
李世民拿起。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
“……揜其不善而著其善,人之视己,如见其肺肝然,则何益矣?”
总共十来段,皆都出自四书五经,只不过,这十来段话,并不完整,有的,是后文有缺,有的,是前文有缺。
这很像是帖经。
皇帝一脑门问号。
不知道刘德成,到底是搞什么把戏。
一张接着一张,写满字的纸越来越多,李世民已经不再去看了,他已能肯定,刘德成是在写考卷。
坐在御座上,李世民虎目微阖,看着埋首于案几,沉浸于自我世界中的刘德成,不禁暗自思索,他到底是何用意。
与此同时,在宫外头,已无多少围观之人,大部分看客小民都已散去,毕竟跟八卦比起来,还是填饱肚子为要紧,剩下的,除了极小部分特别好事者之外,基本都是书生学子了。
他们齐齐望着敞开的朱雀门,静等着刘德成从里头出来,然后上前去问个明白,要真有人连这等名儒都敢欺压薄贱,他们定要去给讨个公道。
时间一分分过去,很快,到了晌午,然后,又到了未时。
叽里咕噜一声,刘德成的肚子叫了一下。
李世民十分贴心道:“刘先生,可要缓缓,用点饭食?”
刘德成老脸轻红,摇了摇头,“臣马上就好。”
又过了些许,上好的紫豪笔,笔锋都已有些凌乱,刘德成终于是放下了笔。
“陛下,老夫写好了。”
张阿难将一摞摞纸抱来。
李世民随手翻翻,问道:“刘先生,现在您可以说了吧。”
刘德成反问道:“陛下可知道这些,都是什么?”
“帖经,诗赋,策问。”
刘德成又问道:“陛下可觉得都眼熟?”
李世民当然眼熟。
今年进士科的考题,他将吏部送来的十份考卷,翻了又翻,几经抉择,才敲定下了最终考题,几乎每一道题目,他都能背下来。
想到此,李世民不禁又疑惑,看向刘德成,问道:“刘先生,您写的这些,都是吏部所制定的进士科考题,除了今科考的那几道题外,剩下的只有朕知道,您是如何知道的?”
刘德成深吸一口气,“陛下,这些题目,老夫都做过。”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