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王臻抽中奏琴曲一首时,王太后连连扬笑夸赞外,其余靠后的姑娘表演时候,上首坐着的两位太后已显见地露出点倦态颜色,尤其王太后脸上的笑已非常明显地淡了下来,当然底下端坐含笑的闺秀心思也被耗得愈加急切起来。
终于等着花笺空无,王太后温声向着底下的各府小姐说道:“这含凉殿殿里殿外有着如此多争奇斗艳的花卉,你们这些年轻姑娘无需拘束,都可到处去散散心赏赏花,不必空坐着,也没什么意思。”
而魏良策手捧漆盘奉予谢璋,厚重玄色锦缎之上小心装着由清透无瑕的白玉流丽雕琢而出一柄如意,殿里几乎所有姑娘家的眼神都不禁地流连在上,她们俱是官宦勋贵人家出身,家里头各样镶金嵌宝,缀珠点翡的玉如意皆是入过眼的,可这柄被魏良策捧来的白玉如意却叫她恨不得拿所有来换。
想到待会得着这柄白玉如意的姑娘家,就是日后名正言顺的大邺皇后,是大邺头一个能够从太平宫中门明媒正娶进来的,王太后不由心起淡淡酸涩,不过转念想起一旁陈太后也没得着这份尊荣,她倒是颇快地就调理好自个心绪,眼睛瞥着被一起闺秀拥簇着的王臻,王太后朝着谢璋笑得很是慈爱温柔颜色:“重明,快去吧,去把这如意送给你日后的皇后娘娘。”她看着自己的儿子,含着无声的期待盼望。
陈太后一副置身事外的淡然姿态,若有若无地轻笑着,带着轻微却全未遮掩的讽意:“清莹不必这般紧张急切,重明如此聪慧灵秀,定是能慧眼识珠给咱们大邺选来位贤良淑德的好皇后。”
谢璋直起身,从漆盘上取下白玉如意,那双眼角微挑略弯,不笑也带三分笑意的桃花眸多情得很,他天生是九重天上神仙般人物,煌煌烨烨得使旁人俱失颜色,那柄决策着底下闺秀前途运途的白玉如意由他漫不经心掌在手里头,溢出清且亮的辉光,更是让他比外头天边挂着的金乌还要粲光灼灼。
谢璋步伐从容,闲庭信步似地迈下高阶,阶下人去看他时只觉得犹如从云巅踏下,各样掩不住的期冀眼神隐晦地朝他映去。
因着有些受不住殿里头森森凉意,孟夷光立在稍稍靠近殿门之处,可是离谢璋就要稍远些,暖烘烘的日光落在她身上,孟夷光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位大邺的官家,心间竟有着分外奇异的平静。
王臻依着王太后的命令就站在长阶下几步远的地方,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谢璋从自己面前走过,心头并不觉得诧异,也不觉可惜失望,她看着身旁几位闺秀面露安慰却掩不住讥嘲的神采,无声地享受着这些刻薄,转眸看向上首一派不可置信模样的姑母时候,已然是眼圈通红的委屈巴巴模样,王太后望见她这肤浅不堪大用的神态,顿时怒火攻心,想到被陈太后给看场笑话,更是愤然,没怎遮掩地冷冰冰瞪视了王臻一眼。
王臻垂下头忍受着王太后的这份滔滔怒火,半垂着眸子显得极恭谨,只露出小半张好似落寞的白皙脸庞,想着得知宫里消息后定要大失所望的家中父母,王臻盯着脚下踩着的四四方方的孔雀蓝釉砖铺就成的殿面,看着发髻里插着的华贵步摇垂下金叶流苏,好像已经看到自己往后数十年的人生,她幽幽叹出长气。
卢静识并不意外谢璋对王臻的视若无物,谢璋自幼随着先帝居在行宫,从小就没养在王太后膝下几日,所谓母子情分不过是谢璋登基后这几岁光景,王家本就因为谢璋登基,而受了颇多原得不着的权势富贵,却还要痴心妄想后位,应是早就叫谢璋好好记在心里头几笔,想起前世谢璋那些冷心冷情的行径,卢静识更觉他们都是一般可笑。
以为母子血缘能牵绊谢璋的王太后,和前世以为凭夫妻情分就能依靠谢璋的卢静识一样愚蠢可笑。
静默地看着谢璋远离的身影,正午日头浓浓地晒在人身上,尤其正是烈夏时候,灼得人好似要烧起来,卢静识只觉得周遭深浅碧色里不间断的蝉鸣扰得人头昏脑涨,她寒潭样无声无息的寂静神色不变,手虚虚一握,像是要抓住什么早就消散不可得的东西。
事间关,景阑珊。
她自然不爱谢璋,只是卢静识想起前世惊喜雀跃握住白玉如意的自己,想起那顶矜贵华美的凤冠,她几不可闻地轻轻叹息,最终面上却只化出一抹远远超脱于世间十里软丈红尘的淡笑,卢静识抬眸望向一派漠不关心不以为意神色的陈太后,以及陈太后身后的枢密使陈誉与根深蒂固的兰陵陈氏,眼前闪过从前曾被她殷殷敬仰的阿父,笑意愈发冷淡。
崔鸯垂眸盯着谢璋衣上的精巧纹样,莫名记起前世自己亲手为他缝制的那身锦裳,也是绣着这样繁复精细的九章花团,在闺中时候,偶尔收到她绣的锦帕香囊时,肃穆高华的阿爹与慈和亲昵的阿娘向来都是珍之爱之,欢笑夸奖不断,可她头一回给人绣衣裳,耗费了无数的精力心血,最终却只能可怜兮兮地被随意置在柜中不见天日,谢璋就只是一眼扫过,就命她退下,近十年的倾心相许就只是她自个恋恋不舍醒来的虚幻美梦。
崔鸯陷在心绪里无可自拔,反应过来时候谢璋已迈出几步远,崔鸯再一次地同自己梦寐以求多年的后位擦身而过,身影不由晃动,瞧着虚弱得很,只是心里与其说是痛苦,不如讲是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