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安德特人灭绝了,晚期智人塑造了现在的文明,这是人类的胜利,但不是尼安德特人的胜利,尼安德特人也不会为此而欣慰。
这就是梅的所想。
自私、逃避、软弱、绝望,人类的劣根性并不会因为她是梅而缺少半分,毕竟决定这些的是人这一载体,而非梅这一个体。
而只要自认为人,就不可能逃离这些劣根性的影响,抑或者说,如果心中没有这些劣根性,那是否能作为人存在,就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了。
对于梅而言,她只是永远坚强地将这些情绪都埋在了心底,而后用名为理性的桩子将这一些通常被视为是软弱的部分夯实。
然而,掩埋得再好,夯得再实,当一场以剧本】和二十五万年前的“自己”的留言为起始的地震来临之时,这些东西依旧被轻易翻覆出来。
而这些情感,梅又能展示给谁呢?
她茫然四顾,无论是逆熵还是普通战士,她都不能让这些义无反顾的逐火之蛾们看到他们的领袖……在他们还没有耗去最后一丝希望前,让他们看到自己的领袖早已在终末降临前深深地绝望着。
即使是凯文……也不行……
因为长夜的孤寂与寒冷,一只豪猪想要与另一只豪猪依偎取暖。
可当两只豪猪靠在了一起,却又害怕被对方的刺扎痛,又害怕自己的刺扎痛对方,于是再次疏远。
而人生的孤独之悲剧就在于,他们发了疯似的想要与另一个人依偎着取暖,向另一个人展示自己的全部。
但当真的拥有了这么一个对象后,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无法将自己的全部展现出来——无论是谁,都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对另一个人进行有意识或无意识的隐瞒,哪怕是梅和凯文之间,哪怕是米凯尔和爱莉之间,概莫能外。
说到底,人类既想要有人能完全地理解自己,又发自内心地不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另一个人能完全地理解自己。而向一个不完全理解自己的人展示自己的全部,就必然会面临质疑与责难,甚至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联系就此崩坏的可能性。
甚至于……对于某些人来说还不止如此,于他们而言,“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完全了解你一切的人”远比“这个世界上没人了解你”更加恐怖,更加无法接受。
于是他们自己选择了孤独。
好在梅的孤独也并不是没有一个排泄的出口,因为世界泡里还有另一个她——既然不认为他人能够完全理解自己,那自己总应该可以了吧?
就目前的状况来看,不是可不可以的问题,是“太可以了”。梅实在太了解梅,以至于两个梅逐渐趋于完全的同步。但这也并非好事,当同步率达到一定高度之后,梅就会发现,与另一个梅的对话无非是在自言自语罢了。
而这一切的死循环,就在此时此刻被米凯尔毫不留情地揭穿。
她忽然想起眼前这个男人两年前那一刻的自暴自弃,原来不过是将这种不负责任的想法付诸于行动罢了。
“梅,关于这件事……你是个明白人,你也应该看得到,我们其实已经改变了很多的命运,不是么?别的不说,你并没有如同剧本】上那样,穿上空白之键,而后身体留下了不可逆转的损伤。”
梅沉默着,米凯尔所说的这些当然无可否认,但说白了,这也不过是“关于半杯水的两种视角的解读而已”。
面对同样半杯水,无论是“怎么只剩半杯水了”还是“居然还有半杯水”,其实都指向的是“半杯水”这一本质现象,而两种视角任选其一种,其实也是在暗指另一种。
就好像“我们已经改变了很多的命运”,其实就是在说“我们没能改变大部分命运”。
就比如,从原理的角度上来说,律者权能和人选本应该出于随机,可为何人选且不说,为何在米凯尔介入了这么多之后,权能依旧没有出现丝毫的变化?
甚至于,米凯尔和梅都曾在月球的陨坑下见过更早时期的文明遗留下来的神之键,其中绝大部分神之键与如今对应的神之键一模一样。
嗯,所谓宿命就是说,可能发生之事,就必然会发生,一定会发生。
虽然真实的世界远比冷冰冰的数字更具有随机性,再强大的神明也无法保证自己纺织的每一段命运都牢不可破,哪怕是概率拉到十的负五十多次方,在数学意义上已经可以基本界定为“不可能发生”之事,也一样会在绝望的现实中开花结果。
但梅还不够自负,还不够狂妄,不至于觉得这样奇迹中的奇迹能在这个时代梅开二度。
“呵呵……”
其实,对于米凯尔来说,他想要扭转梅的想法,只需要动用第八律者的权能,让这个小姑娘好好清醒一下就可以。
事到如今,他也不再觉得这是某种禁忌——只要不会被人发现。
但他没有这么做,因为没有必要。
如今的他更能体会到阿波尼亚曾经的谶言——能够看到命运的丝线并不是好事,但也不全是坏事。
就比如现在,梅一再地暴露着她软弱的一部分,但米凯尔却并不为此担心。他知道这一切不过是暂时的,她很快就能解开自己的心结,将理性重新填满自己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