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最近,他生活里面有了新的变数。因为大兴机场建成开始通航,同样是首都机场管制员的卢燕私底下问过方皓想不想同她一起去大兴。卢燕是之前在塔台进近分区之前就亲手带过他的前辈,方皓和她不熟悉,但对她很尊敬,也确实在仔细考虑她的提议。他也知道,调任此举本身就是平级调任,不会立刻让他升一级或者加薪。但是在同样职称等级上,他们几个人会去大兴挑起进近的大梁,这对他的职业发展也是有益的,也许会换来之后更加顺利的仕途。卢燕说,如果想一起来,跟我说一声,我跟领导通个信儿。她比他年长两岁,人缘是一顶一的好,在华北管制里面算是说的上话的,方皓当然是百分百地信任她。他也意识到这个决定意味着他很可能要从路家伟的公寓搬出来,因为大兴离国贸太远了,他平时上班就很辛苦,不可能在路程上面往返花费两个小时。他们的感情进入了停滞的瓶颈期,方皓知道,此刻他搬走似乎不是一个好的预兆。因此,他拖着三周都没有给卢燕一个回复。 那天,他一觉睡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五点,他拿起手机一看,就看到里面好几个管制的微信群里面都炸了锅,他其他群都静音了,但是自己在的紧要工作群也响个不停。他便打开看了。看第一眼还好,第二眼他就从沙发上站起来了——国航416号从雅加达飞往上海的航班出现严重故障,双发失效,在香港成功迫降。 飞机故障时时有,单发引擎故障他自己也经历过一两次,但双发失效的引擎故障太少见了,近十年只有个位数,而且但凡遇到,生存几率基本对半开。中国民航更是一次都没有过,这是历史头一次。 方皓打开了电视找新闻看,同时飞机出事时候和香港空中管制的语音记录都是公开的,一个群里也有人发了这个录音。 录音里面,香港区域的管制员沉着冷静地与国航416机组对话,全程都是英文。录音很长,最开始是陈嘉予告知双发失效,喊了yday,准备海上迫降。后来,他告知香港进近他恢复了一边引擎的推力,会超高速度迫降,要求了最长的跑道。 进近的管制员是一位女士,声音依旧很镇定,就好像她听到的不是yday,而是航班普通进场时报告高度和航向一样。尽管现在的情况万般紧急,整个波道都肃静了,所有人,在机场不在机场的,都看着陈嘉予手底下操纵着一架引擎推力不听他使唤的,很可能冲出跑道的重型客机。 方皓觉得心里突然被触动了一下。整个过程中,从区域,到进近,到香港国际机场的塔台,每一个人说的话不超过十句,全部都是寻常地空通话中会出现的标准句式,可是方皓设身处地知道他们那时候的焦虑和担心。他也知道,倘若他是国航416号机组,管制员之于他们就好像有奖竞猜闯关游戏里面唯一的场外求助热线,只不过这场竞猜,输了的结果惨重了点,输了就是机毁人亡。他以前在学校学过,实习的时候也告诉自己过,可似乎这是他第一次从外界作为旁观者直观地感受到——他们很重要。他很重要。 后来,416号初期事故调查报告出来以后,他又去反复看了416号和香港空管的对话。 那天下午,方皓在公寓里面反复踱步许久,最后他一咬牙,拨通了卢燕的电话:“卢姐,我想好了。咱们一起去大兴吧。” 卢燕听起来是在那边笑了,然后她说:“别叫卢姐,太显老了。叫我名字吧,以后咱俩肯定熟起来了。” 方皓嗯了一声,然后顺着她的意思叫了:“谢谢燕儿姐。” 过来大概半小时以后,路家伟回来了。他进门跟方皓打了个招呼,然后也丝毫不提他们早上吵的那一架,反而是拿起手机叫了外卖。 最后,是方皓主动提起来的:“我们继续说说早上的那件事?” 路家伟看着他半晌,然后挺温和地笑了,言语间却是推托着:“今天工作太忙了,我们改天再聊,好不好。我知道你本意不是闹矛盾,我只是没有那个jīn力了。” 话说到这份儿上,方皓只得顺了他意思。 两人之间一时无话,又过了一会儿,是方皓主动跟他提起来:“我接了那个调任大兴的邀请。之后,可能要搬到那附近住了。我……周末还是会进城的。” 路家伟愣了一下,方皓似乎能看到他大脑在飞速过滤相关信息,就好像上庭前回顾重要文件似的。他在回忆方皓说的到底是什么邀请。良久,他想起来了,嘴里却是问:“不涨工资,也要调任吗?”他却只字未提方皓说的要搬走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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