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早会后孟欣跟花裴一起去中心医院,他们走过的楼层,花裴把每一个医药代表都指了出来。
孟欣感到很新奇,花裴笑着说:“你仔细看看,观察一下就明白了”。
孟欣瞄着几个医药代表和患者对比了一下,不禁哑然失笑。
年轻帅气,穿着光鲜,面色红润充满青春活力,手里还拎着个漂亮的公文包,患者当然不会是这个样子。
拜访了几位专家主任后,孟欣突然开窍。怪不得代表们个个这么靓丽光鲜,老母鸡也喜欢开屏的孔雀啊,不用说是人了。
又不是新员工了,怎么以前就没留意呢?
孟欣正在给自己的大脑升级,突然看到石榴挽着个中年男人远远走了过来,看到他们也装作没看见,跟男人窃窃私语着走了过去。
花裴伏在他耳边说:“瞧吧,石榴又钓到大鱼了。”
市场部有一块业务,甚至可以说是主要业务,就是帮医生对接患者,根据患者的实际情况——说白了就是有没有钱,劝导患者使用高品相的器械。
比如骨伤科的胫骨骨折内固定板,一套德国进口钛合金的要两三万块,而国产不锈钢的才两三千块钱。医生当然愿意做高价的,但是又不方便直接跟患者讲,这时候就推给市场部代表来攻坚。患者如果条件好,比如说高级干部,大老板或者包租公,开个进口套餐就价值不菲。
如果有并发症呢?如果有高价值的并发症呢?套路很深。
花裴也坦言,公司主营业务维系是相当艰难的,国产低价产品的冲击很大,销售费用又居高不下。
真正赚钱的,是飞来业务。
从医院出来回公司,在楼下正好碰到石榴,嬉皮笑脸地挤了上来要搭车。
“不好意思哈,做回电灯泡。”
花裴讥笑道:“你这灯泡倒是做得,不过还有电吗?感觉电都放完了吧?”
“没你那么命好,一把就电晕这么一个大帅哥。所以我才那么广泛地电,努力地电,皇天不负有心人的是不是?”
这颗石榴还不熟,有点酸。
石榴跟花裴混得极熟,没有个老板下属的规矩。两个人一边扯闲话,一边把她手里这名患者家属也聊了。
“你说是多大的鱼吧。”花裴问道。
“这个嗨了。”石榴神秘地说,“我的判断是,蓝鳍金枪鱼。”
菲力市场部的员工把客户分为几个等级,用鱼来表示。
最低等级的叫杂鱼,是没能力消费进口产品的,不需要投入什么精力。然后依次就是小黄鱼,大黄鱼,这些都能消费等级不同的进口产品。
最高等级的就是蓝鳍金枪鱼,不但能消费最高档的德国进口器械,还要有关联进口产品的消费。
比如这个,刚刚跟肖石榴很近乎的陈南天。他母亲很多年前去世,有两个姐姐,都在国外,N年不回来,中文都不记得怎么说了。
现在住院的是他父亲,八十六岁,右小腿腓骨骨折。
重要的来了,老头子十五年前得了淋巴癌,治好了再复发,复发了再治好,已经反复过几次,每次都能逃过一死。
更重要的是,他是事业单位副厅级干部退休,什么治疗费用都能报销,包括连中心医院这种大医院都没有备存的进口靶向化疗药物。
“石榴你的运气真好,总能抓到这种大鱼。”花裴取笑石榴,“又要去旅游了吧?”
石榴也不着恼,掰着指头很仔细地算她的小账。
“美罗华加澳沙利铂一个疗程大约十二万,八个疗程就是九十六万,差价也有四十万,我有五的提成,那就是两万哦。”①
算清楚了也高兴了,眉飞色舞地跟着车上正放着的DJ音乐扭屁股摇脑袋,要不是车上空间窄,恨不得来个后空翻。
看着她得意忘形的样子,孟欣突然莫名地感到心尖一疼,针扎了一样。
在机械厂每天对着一堆没有温度的机器,但是跟它们在一块待得久了,感觉到他们是温暖的。而现在面对着如此美丽动人的姑娘,笑得如此灿烂阳光,却总感到后背有些凉。
在这些欢笑的背后,却有一个病人在苟延残喘。可叹的是,他在垂死挣扎着,挣扎着让自己多喘一口人间的空气!或者是挣扎着,给他们这群左右侍立的饕餮者们做最后的奉献。
孟欣不敢往下想了,越想越可怕,就像是看到一群狮子在撕扯一头老去的母狮的皮肉,它哀嚎着,战栗着,绝望地呻吟着,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皮肉远离自己的身体。
让孟欣感到恐惧的是,这种感觉越来越少,似乎脑子里正在逐渐被清空。这能叫同流合污吗?还是沆瀣一气?词都不是什么好词,意境却是那么贴切……②
正走神的功夫,突然眼前一花,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司机。
孟欣下意识地踩了一脚刹车,“吱嘎”一声克脆响,花裴和石榴猛然前冲,都撞到了前排座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