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唐餐厅回来之后的几天里,陈亚一直一言不发,即便是儿子孟繁星在她怀里撒娇,她也难得露出一丝笑容。
两个月过去,唐城被春天完全占据,树都绿了,花都开了,小猫小狗们到处撒欢儿,不管是街上还是住宅小区,到处都充满着春的气息。
对于下肢瘫痪的病人来说,最难熬的日子来了。陈亚大小便失禁,屁股上整天兜着尿不湿,即便一天换个七八回,也有换不到的时候,屁股和大腿根儿被屎尿浸得开始溃烂。味道也越来越难闻,就算撒再多的痱子粉,也压不住那股子骚臭味儿。
陈亚是个干净利索人儿,又特别爱俏,是那种宁可吃馒头就咸菜也要把自己收拾得像朵花一样的人,哪里受得了自己这样的蜕变?
还有一个危险的信号让陈亚更加恐惧,下肢不可逆转地开始出现萎缩,脚趾头开始变黑。孟欣已经尽心尽力地每天为她做几次物理治疗,又给她买来几套非常超前的治疗器械,但病情看似不可遏止。
孟欣带她到最好的医院去检查,医生给出的结论是,可以延缓,但不可阻逆。也就是说,不远的将来她要被截肢——或者下个月,或者下下个月。上天在一点点地蚕食她曾经为之骄傲且美不可言的身体,先让它失去知觉,再把它砍去。
她经常在噩梦中惊醒。梦中的她变了一个没腿没手的坛子一样的怪物,被一群张着血盆大口的鬣狗撕咬着,全身鲜血淋淋,一片一片的肉在阴霾的天空里四下飞散,那张如花似玉的脸庞被一只巨大的鬣狗一口吞到嘴里大嚼……
“孟欣,孟欣,救我啊孟欣……”陈亚不止一次梦醒后惊慌地呼唤孟欣的名字,而孟欣仓皇地从隔壁房间冲过来,用力抱住她剧烈颤抖的身躯,一遍遍安慰她。
陈亚终于不能忍受再继续这样熬下去。
一晃已经到了三月底。
跟柳歌和许米米合作的房地产项目孟欣不便直接插手,就把她们两个人推给了曹小隼,让她们直接去对接,至少先做一些前期的准备工作。需要注册一家公司,她们一致决定让孟欣做法人,孟欣推辞不过,就把身份证寄到了花城,找代办公司去办理营业执照等相关的证照。公司暂时也没另外租房子,就把欧力那套办公地址暂时用来做注册地,等项目谈妥了再去附近找办公场地,到时候再把公司迁过去。
跟曹小隼聊这些事儿还要背着陈亚,孟欣不想因此再给陈亚额外的刺激,都夹杂在菲力和欧力的事儿里一起说。而对于陈亚来说,刺激她的已经不仅仅是孟欣的可疑行为,或者说她已经把矛头转移了。
每次半夜里孟欣从她身边走出去之后,她都很茫然。就在三个月以前,她已经跟这个男人形同陌路,如果不是因为儿子,她们这辈子恐怕不会再有交集。而那个不让她们发生交集、又再次逼她们发生交集的人,那个跟她卿卿我我如胶似漆的男人,忽然从她身边蒸发了。她不需要他的时候,他出现了,搅和;她平平安安的时候,他冒出来,把她拉进了魔窟;她急切需要他的时候,他消失了——他一定没在这个星球上消失,而是躲在另外一个什么女人的怀里快乐!
尤其是最近这几天,每一想起这样的场景陈亚就像掉进蛊谷一样,浑身上下爬满不计其数的蛊虫,被它们噬咬着,骨头都咬成了碎渣渣。
越怕这样的情景出现,偏偏这幅情景随时随地就冒出来了,赶都赶不走。陈亚下意识地从身上往下挠,手上挠得血淋淋的,那些虫子非但赶不走,反而越爬越多。
看来,真是等不到儿子成人礼那一天了。
今天阳光普照,十点刚过一点,陈亚跟孟欣说中午想吃牛排,让他去十几公里以外的新西兰安格斯牛肉专卖店去买,那里的牛肉最正宗。孟欣答应了,立刻下楼坐上公交车去买。
陈亚精心化了化妆,把压箱底的化妆品都拿出来,能用的都用上。裤子换不了,也只能穿身上这件黑色的,不然纸尿裤会透出来。上身换了一件宝石蓝的真丝大领花的衬衣,佩上一串天然珍珠项链,头发也打了打花,整个人看上去又精神又漂亮。如果不是坐在轮椅上,她也还是那个美人儿,回头率也不会低到哪里去。
陈亚从租车公司租了一台商务车,专门备注有残疾人上下,要一个壮一点的司机。租车公司很准时,等陈亚开着自动轮椅来到小区大门口,人家已经在等着她。司机五大三粗的,不怎么用力就把她连人带椅都搬上了车,还开玩笑说:“美人儿都轻。”
陈亚没心思跟司机开玩笑,她不知道接下来会面对什么。虽然化了妆,但她要把最丑陋的一面晒在太阳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