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还是一如印象中的繁华,春风化雨,斜柳飘絮,当时人间好时节。沿街的商贩们卖力吆喝的声浪一阵高过一阵,饮食店的伙计一打开一屉蒸着馒头和炊饼的蒸笼,香甜的雾气便冒出来,混合着酒肆中传来的酒香,直叫人沉醉不归。茶楼里的古筝的弦音婉转流连,时而曲调高扬,时而飘忽不定,余音绕梁,染坊里刚刚浆好的藏青色布料随风飘曳,一旁几个淘气的小孩在秦淮河岸边嬉笑打闹,嘴里唱着:
“春风送暖金陵城,鬼王最爱扮书生,瑶池引得天上水,终是轮回入凡尘。”
看官只道这岸上笙歌鼎沸,热闹非凡,却不知在这金陵城的水中更是精彩。大大小小的船只浮舟秦淮,有卖菱角荸荠的,有卖三水梨和云锦葡萄的,也有卖各色糕团小点的,船工手执楫棹立在床尾吆喝,船上通常还有一位娇俏可爱的小娘皮,用甜甜的乡音叫卖,那模样精致水灵,鲜嫩过船上的所有东西。
这些小船经过那些个画舫,茶舫,舞舫,如果上面的客人有兴趣,便递了银子朝他们买一些吃食,再点上一钟茶或是一壶酒,边饮边欣赏两岸的美景美人,好不惬意,金陵向来富饶,这里面的人也是惯常懂得享受的。
秦淮河上最大的舫斋叫行乐舫,日头接近傍晚,正是行乐舫最热闹的时候,却忽然从里面窜出一个乞丐打扮的少年,他腾空一个翻身,便跳到了离他最近的一只小舟上,接着又踩着面前的小舟一路跑上岸,打翻了船头放着的脆生生的莲蓬,黄灿灿的枇杷,还推了好几个船工下河,闹得是鸡飞狗跳,引起好一阵骚动。
“好你个臭要饭的,又来捣乱!”舫斋上的妓生们五颜六色花团锦簇,纷纷围到船边横眉冷对,朝他喊道。
“哎呀我的好姐姐,今天也谢谢你们赏酒喝了,”那乞丐一仰头,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手中酒壶里的酒,一抹嘴又说:“姐姐们的肌肤还是这么吹弹可破,身上也还是这么香。”说着,还故意捻了捻手指,作出一脸回味的样子来。
“呸!你个没脸的猴崽子,再占我们姐妹便宜让我逮到,非扒了你的皮不可!”舫斋上,一个杏眼细眉的女子插着腰指着他骂。
说话的这个叫李媛,是秦淮一众妓生中的行首,不但容貌出众,更是能歌善舞,颇有才情,她在行乐舫上营生,每日引得各路江湖豪杰,达官贵族,文人墨客竞相到访一睹芳容,因而为人也要高傲一些,李媛向来卖艺不卖身,寻常歌姬舞姬总会给相好的客人留一些香囊锦团之类的细软物品,作一个念想,她不一样,如果有她看得上的经常来捧场的客人,她会亲自给人画一把折扇相赠,因此金陵城的人也送了她一个外号叫“画扇娘子”。
“姐姐别这么凶吗,只怪姐姐生得这样美,可是叫我日思夜想,想一亲芳泽呢。”那小乞丐只管言语轻薄道。
“你…”李媛气急了,但又打不到他,只好拿桌上的瓜子枣子朝他乱扔一气,但根本扔不到他,扑扑几声,全掉进了水里。
“哎呀呀,多浪费啊,还不如赏了我下酒,姐姐说是不是,”他喝完酒,起身拍了拍衣服笑道:“先走了,下次再来向姐姐讨酒喝。”说罢扬长而去。
那小乞丐踏着欢快的步子走到街角的巷子口,刚拐进去,忽然一阵晕眩,头疼欲裂,仿佛天在动,地在震,整个世界都在眼前打转,转得他赶快蹲下身子靠在墙上,只觉得快要灵魂出窍了一般。
他哼了一声,心道,这具肉身怕也是快到极限了,这才喝了几口酒就撑不住身内魂魄,要破体而出了。
这洛梓奕做的皮囊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往常还可以撑个小半年,如今个把月就不行了。
真麻烦,还是赶快把事情了解了,趁早回去修一修吧。
这凡间他最喜欢的地方,就是金陵秦淮一带,若此地有什么差事要做,他肯定第一个抢着要来,来了呢,必定是要游玩一番的,吃吃小点,喝喝小酒,再与这舫船里的妓生们调笑一阵,岂不快哉?
有时候他想,如果能天天都在这里安生为乐,当真是给个神仙都不做呢。
“诶,你听说没有啊,万佛寺边上的那个小破庙昨夜又闹鬼了。”
“是吗?那地方自从烧了之后,谁还敢晚上去啊?”
“福安街上那个买豆腐的,家里不是有个呆傻的儿子嘛,听说他昨天夜里路过破庙,听到里面传出女人的哭声,这傻子不但不逃,还痴笑着往破庙里头去,谁知门一关,里面就没了动静,今天早上被人发现死在庙里,据说死相极惨,像是一个已经死了百年风化了的干尸,把来验尸的仵作都吓疯了。”
两个货郎模样的大汉挑着扁担走进巷子,从小乞丐身边经过时说道。
小乞丐眼睛一亮,终于有人说到重点了。
“你是说那个豆腐西施?”
“嗨,什么豆腐西施,就算是,也是老豆腐罢了。”
两人言语浪荡,说罢还淫笑了几声。
“诶,两位大哥,两位大哥,”小乞丐缠上去说道:“小弟几日没有吃饭了,腿上没力气,两位大哥施舍我个馒头,救我一救吧。”
“哪里来的小乞丐,”货郎皱眉道:“世道艰难,我们自己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