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初起北地寒,入目尽皆是苍凉。
定襄城头的灯笼熄灭,后隋兵马打着呵欠、揉着眼睛、搓着手,开始了交割。
“这鬼地方,真冷!”
“好怀念温暖的长安、洛阳啊。”
“昨晚梦到我阿耶,叫我回去给他上坟了。”
各种抱怨声杂乱响起,带队的将军早就麻木了。
娘的,说得好像只有你们想归故乡一样。
“听说宇文晶那个废物,千骑战人家三百步兵,还折损了大半。”
“就是,凭什么这废物是实权的右翊卫将军,我们就是些杂号将军。”
后隋最不值钱的,就是杂号将军,三步一个游击将军、五步一個游骑将军,算下来杂号将军比队正还多。
虽然都在嘲讽宇文晶,可谁的心头都清楚,换自己上,比宇文晶还不如。
这就是一个苟延残喘中比烂的时代,谁都知道大厦将倾,可谁也没能力摆脱这命运。
和康苏蜜不同,他们的能力、品行你或者能尽情嘲讽,可忠诚却能让人肃然起敬。
但凡有一丝动摇,他们早就南下投了大唐。
别的不说,隋炀帝与武德天子还是表兄弟呢。
“独孤莫语,耶耶把城头交给你了,李唐大军来了,可得靠你大展神威。”
“哈哈哈,看我大展神威,把敌将脑袋砍下来当虎子(便器)!”独孤莫语大放厥词,眼睛骤然瞪得老大。“敌,敌袭!”
城下里许,恶阳岭方向,一面青色大纛(dào,军旗)在微寒的晨风中招展!
久已闲置的战鼓乱敲,一声声号角急促而慌乱,让整个定襄城陷入恐慌中。
康苏蜜饮了一碗温热的羊奶,无奈地吩咐亲兵:“令我部备战,你再去看看,到底来了多少敌人,让这帮废物慌成这样子。”
简陋的王宫中,后隋天子杨政道手臂颤抖,小脸变得煞白。
从出生到现在,他一直颠沛流离,整个人如惊弓之鸟,一点安全感没有,听得有唐军来袭,就感觉自己性命不保。
左卫将军云师来正宿卫宫禁,匆匆赶来安抚:“陛下宽心,臣这就上城头看看,一定能保定襄城平安。”
但是,云师来也觉得奇怪,中原王朝讨伐草原,向来选择春夏秋三季,鲜有冬季出动的例子啊!
城头上,萧嗣业跳着脚,唾沫溅了独孤莫语一脸。
“看大纛,看大纛!李唐就来了一百人,就让你们惊慌成这样子!看清楚,那是步兵,没带攻城器械的步兵!”
无怪萧嗣业跳脚,纵然双方实力悬殊,也不至于到了百人就能取定襄城的地步!
当然了,三人夺城那种极端例子就不用参与对比了。
云师来上了城头,看看对面的架势,气得话都说不出话来。
就这一点人数,即便不倚仗城防,拿人数也能堆死他们,怕个什么劲!
“炮(抛)石砸他们!”云师来板着面孔下令。
有主心骨在,后隋军士不说恢复了战斗力吧,至少知道该怎么办了。
马面(突出的城墙)上,一辆炮(抛)车拉得咯吱乱响,三十斤大大小小的石头从窠(kē,装石头的凹巢)里飞出,到三百步(约四百五十米)处落地,石头滚啊滚,怎么也滚不到高阳妍脚下。
柯斜所站的位置极有讲究,恰恰在一里之外,而大唐的炮车射程也就一里。
炮车工艺,大唐虽然略有改进,但不多,偏偏定襄城的炮车制作匠人是些二把刀,炮车能用就不错了,奢谈什么射程。
要是有射程七百步(约一千零五十米)的车弩,定襄城也未必不能给柯斜一个教训,可惜没有。
别说后隋没有车弩,有也会被突厥刮走。
高阳妍持着长柄立瓜锤咆哮:“定襄城的余孽、突厥的走狗!出来挨捶!”
高阳妍那么积极,当然是因为柯斜许诺了,再有缴获,一定保障她的马车!
只看着潘金凤骑大马,她早就急躁了。
“牝鸡司晨!”城头上,独孤莫语终于发扬了自己的长处,与高阳妍对骂。“有种你爬上来,看耶耶不把你切成一片片的!”
“再然后,用铛(g,平底浅锅)把你炸成油渣喂狗!”
从马道出现的宇文晶悠悠地开口:“跟个婆娘拌嘴,真能耐啊!之前不是说我废物么,能耐你倒是出去一战啊。”
独孤莫语面如死灰。
是非只因多开口,本来就不是一个派系的人,还要逞口舌之快,把宇文晶得罪死了,偏偏有耳报神告到宇文晶那里。
宇文晶战败,后隋军士分享战况时提到两个凶悍的婆娘,高阳妍的危险程度居然排在潘金凤面前。
其实也没啥好奇怪的,每个当兵吃粮的人,无论是强是弱,多少都知道马革裹尸的命运,被戟杀死实属正常。
可是,被那么一砣肉山活活压死,还是连人带马一起压死,这就恐怖了。
人就是那么奇怪,死都不怕了,偏偏在意死法。
云师来叹了声气,寻思着自己又得拉下脸皮,当一回和事佬。
这将军当的,怎么跟村正、里正都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