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仁坊,柯府。
柯府用膳,规矩不是太严格,虽说大体上食不言,却也不是绝对没有声音。
特别是柯行,不是一个能守得住规矩的,就算把竹鞭抽断了,该说话还得说。
但在今天,柯行脑袋快埋到碗里了,一碗搅团硬是几口吃完,搁碗放箸,就想悄悄溜走。
这压抑的气氛,太像暴雨将至前的沉默了。
“阿娘,今天我才听说,府上对外说亲了。咋,你是准阿耶纳媵了?”
柯斜漫不经心地开口。
柯恶勃然大怒,一箸敲到柯斜脑门上:“叫你胡说八道!”
继母哂笑:“就算我愿意,也要你阿耶的身体挺得住不是?不让纳媵妾,不是我善妒,实在是为他好啊!”
柯恶骄傲地挺胸:“为我好!”
“阿耶,要不,你先别吃茶汤了,每天煮枸杞吃?”柯斜提出建议,暗戳戳地坏笑。
柯恶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你是想骗我吃枸杞,然后你好继承我二百文一斤的团茶?”
“这一招,当年我哄你耶耶用过!”
哈哈,小伎俩被识破,尴尬。
姜还是老的辣。
继母轻言细语:“你在芙蓉园与柳大娘相逢,相互没有反感,我与你阿耶商议了一下,你再不成亲……”
柯恶接口:“人老珠黄,成鳏夫了!”
还一唱一和了。
柯恶正色:“既然你不反感,就赶紧把这事定下了。你迟迟不娶妻纳妾,要不是在外头忙着做官,街坊四邻都得嚼牙,说你是不是好男风了。”
这谣言可真够恶毒的。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塞不住别人嘴巴的。
总不能让人道路以目吧?
真怪不得柯斜不行动,两世记忆在身的他,深受后世观念的影响,好像三十结婚才比较正常,五六十岁头婚也不意外。
柯斜却忘了,以自己的家世,根本无须寂寞寒窗,又不是养不起。
柳眉,仔细想想,除了年龄小了点,好像也没太大毛病。
娶妻嘛,娶谁不是娶,反正柯斜这种芝麻绿豆大小的官,也不可能去攀龙附凤。
圈子不同,不要硬融。
柯斜弱弱地出声:“哪怕是提亲呢,你们好歹知会我一声吧?是我在娶妻吧?”
继母笑而不语,柯恶鼻孔里哼了一声,摆出阿耶的威严:“告诉你有用啊?你能去谈纳征所需金银绫绢数量?老老实实等着成亲完事了啊!”
“趁着我还没老朽,还能带几年孙子,抓紧点。”
纳征,通俗的说就是给聘礼,朝廷定的规格适用于良人,但有能力、有地位的人家,也不是不能浮动。
城里都是坑,府中坑最深。
柯斜发现,咋每一步都有些不由自主呢?
“不要想什么门当户对,这玩意儿不是那么好对的。”柯恶无奈交底。“阿耶也给你问过几家,不是年龄差距太大,就是守寡了。”
唐朝对于娶寡妇倒也开明,但嫡长子一般不会娶。
都是套路呗。
对于唐朝女子国色天香的臆想,柯斜早就戒了,哪个年头都差不多,不打扮到亲耶娘都认不出来,美得也有限。
纵然能怦然心动,也不是完美无瑕,这才是活生生的人。
“再说,这位柳大娘知书达礼,还会助柳先生教授弟子,过门后你们也不至于无话可说。”
继母缓和地开口。
柯恶眼里挤出两滴泪珠:“前几天夜里,我梦到你阿娘,她一脸焦虑的问我,大郎为什么还没娶妻,是不是以后都没人给她奉香火了。”
柯恶说的,当然是指柯斜亡母。
戏精!
但是,梦这东西很唯心,谁也不能说柯恶就没做这個梦。
柯斜无奈,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绝对没有任何问题,更不喜抱背之欢,之所以没把心思放在婚姻上,是想先立业、后成家,趁着年轻拼搏一把。
柯斜没有注意到,藏到一角的柯行叉着腰,无声地笑了。
这个家,没我柯行是不行的,兄长的婚姻大事,还得我柯二郎操心呐!
柯喜眨着眼睛,不太明白:“阿娘,兄长是要成亲了吗?那样,三郎是不是就能吃好多胶牙饧了?”
柯斜无奈:“是,三弟要有胶牙饧吃了。”
柯喜瞬间快活起来,娃儿的快乐就是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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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常点卯、早参,处理了一些文牍,柯斜准备带陈钱、毕厚往长寿坊长安县衙。
一名监察御史、一名监察令史在路边恭恭敬敬地礼送,姿态超出了同僚应有的界限。
仔细想了想,柯斜试探着叫出声:“古廉、母兑?”
二人堆起假笑,古廉开口:“当年多有得罪,柯御史海涵。”
古廉做事倒是有分寸,不至于得罪太狠,但谁也想不到柯斜进了御史台成了副端。
虽然品秩相同,但在职权与排序上,殿中侍御史就是要高监察御史一头。
要是没过节,高也就高了,可谁让古廉真的弹劾了柯斜,还让柯斜因此远赴恶阳戍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