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钱最先翻阅的,是民曹的资料。
跟司户参军龙亚仁说话,你分不清他是真聋还是假聋。
“司户参军,我要看今年的计帐。”
此计帐非彼记账,这是对户籍资料的一种专门称呼。
三年一造户籍,每年一计帐,对于人口的增减,理论上是每年调整的。
计帐就是在户籍之外记录人口变化。
造户籍所需要的纸笔费用,法定向黎庶征收每口一文钱;
计帐所需要的纸笔费用,法定向每户征收一文钱。
龙亚仁声如雷霆:“哈?用膳?还不到用膳的时间。”
陈钱哭笑不得,小声嘟囔:“不愧姓龙,这是真聋呀。”
龙亚仁一蹦三尺高,横眉竖目:“你才聋!你全家都聋!”
逼得陈钱从此不跟他语言交流,直接在纸上写吧。
龙亚仁悻悻然:“本官不聋。”
道路,呵呵,就凤州这人口、这山势,能道路通畅就不错了,追求个甚哩?
逆旅就更别指望了,路难走,商贾、行人数量少得很,旅馆基本没住一半人的时候。
没办法,楚汉争霸时,刘邦用韩信计谋暗渡宝鸡,不,暗渡陈仓,所走的故道,就是指故道县,也就是现在的凤州。
所以,指望凤州车水马龙,想啥呢?
就是凤州民曹想从中刮点油水,面对的也是鹭鸶腿。
只有蠲符(注),陈钱看得牙酸,这是连贞观三年的蠲符都还没兑付啊!
“没钱。”
龙亚仁大大咧咧地开口,一副“我穷我光荣”的模样。
即便贞观二年的旱蝗影响到了凤州,也不至于那么多年没兑付完吧?
龙亚仁蹲到地上,没有一点官仪:“你不看看官厨里吃的都是啥玩意,能有钱兑付蠲符?肯定得压着要钱粮填肚子啊。”
“再说了,当年那一把火,嘿嘿,可把凤州以前的底子全烧了!”
至于真烧假烧,反正总有人用脑袋平账了,凤州的烂摊子就这么延续下去呗。
要不然,上一任洗脚刺史为什么不去动啊!
民曹的账基本没问题,不是民曹官吏觉悟高,实在是这破州衙,狗看了都得淌眼泪。
龙亚仁兼管的兵曹,兵甲数量本来就不多,还悉数配备给了团结兵,倒让陈钱惊讶了一把。
按他在御史台多年的经验,民曹向来是最容易出事的,想不到龙亚仁能坚守本心。
龙亚仁絮絮叨叨:“别说什么清廉如水,那是污辱人。有吃的,不过界的话,谁不想啃一嘴?”
陈钱竟然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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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霜中,州衙来了几骑、几辆马车,后头还跟着近百部曲。
达奚文领着团结兵在远处观望不前,甚至他还巴不得这是来找刺史麻烦的。
当天柯斜对达奚文的疏远,他可是铭记于心。
“哈哈哈!使君,尉迟宝琳(程处默)来了!”
入得仪门,两个莽夫哈哈大笑,惊飞了麻雀、喜鹊,引得官吏们探头出寮房相望。
柯斜负手,干咳一声:“大胆!见本刺史还不赶紧行礼!”
三人放肆大笑。
柯斜招来杨当头,在二堂相识:“朝议大夫、吴国公嗣子尉迟宝琳,宿国公嗣子程处默,他二人还有一個身份,名满天下的官人曲辕犁铺东主。”
“录事参军杨当头,羌人,他们酿的咂酒,我觉得可以入长安城分一杯羹。”
没分什么宾主,也就是围着茶几团团坐下。
杨当头的背不自觉地佝了几分。
区区从八品上录事参军,不说对上国公嗣子,就是对上尉迟宝琳的正五品下朝议大夫,哪怕明知道是文散官,还是不免自惭形秽。
尉迟宝琳大大咧咧开口:“别管身份的事,在商言商,我们得知道咂酒的口味、储存时间、价钱,才能考虑是不是继续下去。”
尉迟宝琪从旁边伸头:“就是,得先让我喝!”
尉迟宝琳一手掌将他摁了回去。
小酒鬼,就知道喝,有这时间读点书不好吗?
他倒是知道,因为尉迟敬德不让他们从军,所以没人传授他们武艺,偏偏读书又读不进去,当然只能好酒喽。
可是,这也太贪杯了吧?
看看叔父江油县公尉迟宗家那娃儿,才两岁就喜欢看书——虽然看不懂。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柯斜看向杨当头:“在你们羌寨弄一场咂酒,靡费我出,让他们感受一下咂酒的风采。干脚棒就免了,弄点麂子肉、山鸡给他们尝尝。”
有人出钱,一切都不是问题。
百来号人浩浩荡荡地出城门,柯斜身负长弓、腰悬一胡禄射甲箭,左右跟着马凉、冯京一帮中男,前头十名执刀开道。
执刀是吏员,不是刽子手,是刺史的仪仗队。
尉迟宝琳与程处默家的部曲各有一人悄悄禀报,柯斜咧嘴笑了。
大家都能感受到,被人给盯梢了。
尉迟宝琳的脾气有点大:“使君,这也能忍?要不要让我家部曲上去收拾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