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日头曝晒,麦田干燥得一脚踏下去就起尘埃。
连柯斜在内都是麻布衣、芒鞋,不住地佝腰挥舞镰刀。
“咦,不对嘛,那个刈(注)麦的年轻人是我们凤州使君?”旁边的麦田里,庄户诧异地开口。
刈麦可不比其他工序,是十足的技术活,一不小心会割到自己的肢体。
真没开玩笑,还有刈麦时镰刀不小心伤到同伴的记录。
柯斜刈麦的姿态之所以显眼,当然是因为他不够娴熟,但至少表明他不是只会抬嘴的角色。
五月刈麦,不只是技术活,更是体力活。
暴烈的日头下,柯斜身上的汗珠就没停过,汗水时不时迷了眼,辣辣的,需要用袖子擦去;
头上那长发弥漫着馊味,感觉有万千小虫子在爬。
没办法,在历史发展的时期,整个中原王朝选择了保留长头发,而不是如越国一般短发,确实不太适宜劳作、战争。
但是,这就是礼仪呀!
柯斜用麻布袖子拭去脸上的汗水,左手握拳,咚咚地敲了几下老腰。
悄悄的议论声在蔓延,柯斜的样子真实、不造作,几乎就是庄户们认同的顶点。
抄了一把冷水洗了一下脸,柯斜龇牙咧嘴地拾起镰刀,再次围着那十亩地的一角刈割,痛苦地煎熬着。
好在罕父杵他们这些官吏给力,终于在柯斜崩溃前割完了整片麦田。
这十亩金黄的麦穗,即便没有晾晒、脱粒,也与旁边麦田的收成形成鲜明对比。
多收了多少收成,现在还没有准确数字。
柯斜镰刀扔地上,坐埂上大口喘着粗气。
娘的,来凤州这两年疏于操练,小肚腩渐渐隆起,腰间赘肉初生,以前大致能刈上一两亩的麦子,现在连五分地都没撑过去。
接过罕父杵递来的皮囊,柯斜灌了一口沸过的水,稍稍散去身体的燥热。
“这烂怂天气!”柯斜骂了一声。
连水囊里的水都晒得滚烫啊!
罕父杵饮了一大口水,满脸得意:“一年努力没白费,这里的亩产,绝对比旁边多二成!”
旁边麦田里劳作的役夫,正好有一個是当初与罕父杵斗嘴的老汉,当下红着脸哼哼:“还没到入斗时,不要吹嘘!”
就是那脸红,不知是日头晒的,还是劳作累的,或者是臊的?
陆续有人将麦穗收走,地头怯生生地走来几名体弱的妇人,胳膊挎着小篮子,向罕父杵福了一下。
罕父杵看了柯斜一眼,柯斜点头,妇人就入场拾取遗落的麦穗。
相对来说,拾取遗麦的人家,家境要稍微差一些,有些甚至是没有田地。
这年头农耕虽然是主流,但不代表人人都务农。
她们不拾遗麦,早晚也是放鸡鸭入田啄食的。
清凉的河风拂面,吹走柯斜一身的燥热,柯斜立刻觉得自己又行了,指着跟罕父杵斗嘴的老汉:“老倌,说好了的赌斗,就得有个结果。到称量那天,你别耍赖,要不然本官带人去你们庄子,敲锣打鼓说你是赖子!”
老汉呵呵两声,蹲到了田埂上,不屑地看着柯斜:“多大个官呐,跟升斗小民较真,不觉得丢脸?”
柯斜歪嘴:“较真还输了,才是真丢脸。你就说,本官这麦田,收成是不是比原先强吧。”
辛辛苦苦折腾了半年多,岂容人歪嘴否定的?
老汉满眼无奈:“是,小人输了,怎么地吧?当时可没下注,官府也不许博戏。”
这一句话,就是小民的狡黠。
我认输了,钱没有。
柯斜哼哼:“就是把你家当卖了,也不入本官法眼。输了,你得每见到一个人,就向他讲述本官耨肥之法的好处。”
老汉脸上的皱纹渐渐平了,起身一个叉手。
他能感觉到,柯斜是真的希望他们多收三五斗填肚子。
斗嘴是小事,能遇到这么一个好官,是人生大幸。
升斗小民的脸面嘛,在好处面前,丢就丢咯。
司法参军公西赞名带人收走全部麦穗,恭敬地搀扶着柯斜回衙。
官厨里早就烧好了许多热水,执衣提桶,热水里兑了些冷水,柯斜在三堂只着犊鼻裈就洗起来。
头发不只是脏,还油腻得要死,灶灰与澡豆轮流侍候,排水沟的水里都泛着油星子,才算洗去黏糊的感觉。
再加上脸上、身上的污渍,柯斜足足洗了三桶水,才感觉自己有个人样。
就是老腰喂,总感觉不对劲。
简单换了身火麻布衣,柯斜趴在床上,任医学博士扁舟带医学生放手施为。
“记住,在你们面前,没有使君、良人、色人的区别,只有正常人与病患。”
“阿蛮,你学的按摩,应对使君的腰肌劳损最合适,你先上。”
扁舟安排道。
不知为何,柯斜感觉到一丝不妙。
剧痛传来,柯斜“嗷”的一声从床上弹起,眼泪都痛出来了。
阿蛮茫然地看着虚握的半拳:“博士,我是不是出手太重了?”
扁舟气定神闲:“你就说他的腰现在有没有好一点吧。”
柯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