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话题突如其来,只见罗漾皱皱眉,面露为难。
他几次想要张口,却又忍住了。
“其实,我……”
罗漾一边组织着语言,一边观察着姜芙的反应。
看到她脸上没有任何不悦的神情,更不要说吃醋,他略微放下心,同时又有一丝淡淡的失落。
也是,对她和姜家来说,早就知道他有个儿子。
“大将军有话不妨直说。”
认识也有一个来月了,姜芙有些惊奇,这还是罗漾第一次在自己面前表现得如此不自然。
她亲自倒了一杯茶,放到他面前。
罗漾沉默地端起那杯茶,一饮而尽。
放下杯子,他像是鼓足勇气,一口气道出实情。
“端康六年秋,我朝和西蛮开战,战事胶着。陛下命三皇子和兵部右侍郎王容押送粮草到前线。途中,三皇子好大喜功,听说朔城被西蛮人占据,又听说那里的西蛮士兵不过百余人,便带着亲卫想要夺回朔城。不料,他反而中计被俘。”
姜芙算了算,端康六年,那时候她还没出生呢。
罗漾继续说道:“王容为了救三皇子,在朔城一地滞留十天,前线弹尽粮绝,死了无数人,还丢了两座大城。最后,陛下震怒,判了王容本人凌迟不说,还夷了他三族。”
因为耻辱,所以朝堂上下对这段经历几乎闭口不言。
还是两年后,罗漾率兵,重新夺回了城池,重挫西蛮精锐,天子才不至于谈蛮色变。
姜芙点了点头:“王容有错,但三皇子哪里无辜了?不过是凤子龙孙,天生高贵罢了。”
罗漾给她一个赞许的眼神,不过嘴上还不忘叮嘱:“这话私下和我说说就行了,切莫对外人讲。”
姜芙自然答应。
她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喝着。
“三皇子被吓破了胆,虽然顺利回到京城,但病病歪歪了半年多,还是薨了。第二年,有个女子辗转找到我,把她怀里的孩子交给我,托我将他抚养长大。虽然我让军医给她好生医治,但她病入膏肓,又风尘仆仆独自走了上千里路,只熬了两天就死了。”
姜芙端着茶杯的手指猛地缩紧。
“难道她是王家人?你和王容有旧?”
这托孤的剧情,倒是让人意外。
罗漾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忍:“是,我幼时和王容一起学武,只是后来我上了战场,他留在京中。这女子原本是王家的婢女,在王容离京之前伺候过他两三次,但没几个人知情。王家出事之后,她偷偷将私房交给一个远亲,托对方将自己买下,总算逃过一劫,之后就一直躲在农庄里,直到顺利生下了一个男孩。”
官宦人家倒台,家里成百上千的奴仆总不至于全都跟着赴死,大部分会被转卖。
这个婢女也算有胆有谋了。
“她知道我和王容私交甚笃,也是走投无路,才一门心思找到我,求我救救这个孩子。”
罗漾还记得,那婢女按理不过是二十岁出头的年纪。
能伺候男主人,自然也应该姿容秀美才对。
但他见到的女人分明像是四旬老妇,满面风霜,皮肤皲裂,蓬头垢面犹如乞丐。
却把怀里的娃儿养得白白嫩嫩,除了稍微瘦了一点,没有一丝病痛。
这一路想必吃尽了苦头,最终油尽灯枯而死。
“我一时不忍,又念着和王容的情谊,就把他留了下来。”
罗漾叹气。
他那时候年纪也小,一时义气,加上心中多多少少对陛下的判决略有几分不满。
要知道,皇帝当时最疼爱的就是三皇子。
派他押送粮草,并不是真的想让他吃苦受罪,而是要把他的履历弄得更漂亮。
大家都说,待三皇子班师回朝,差不多就会被立为储君了。
这么一个宝贝凤凰蛋被西蛮人抓了,王容能置之不理,继续北上吗?
他如果真的这么做了,恐怕也逃不过一死。
当然,贻误军机,让同袍枉丢性命,王容也确实该死。
“我不能让外人知道他是王家子,便说是我生的,又怕族老诟病他是外室子,不同意上族谱,便谎称他母亲难产而死,外祖一家也都被西蛮人杀害。幸好我娘仁善,帮我一起保守这个秘密,还愿意抚养他长大。”
关于那些传闻,罗漾听说过一些。
有人说罗北霆其实是军伎生的,生母极其低贱。
也有人说罗漾年轻,被某个军户女缠上,被迫成亲,幸好那女子福薄,虽然生了儿子,自己却一命呜呼。
对此,罗漾一律不解释。
而他本人更是数年不回京,那些流言传着传着便淡了。
“大将军至情至性,只为了幼时情谊便愿意伸出援手,实在令人佩服。”
姜芙起身,认认真真地给罗漾行了一礼。
多少儿时好友因为政见不合,在进入官场之后形同陌路,甚至如同杀父仇人一样互相倾轧,恨不得弄死对方。
在这件事上,罗漾的做法虽然有些莽撞,但姜芙还是敬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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