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丽藏不住心里欢喜,走路的脚步如踩在云端。
暮鼓声里,曹家父女推着手推车,快步走进安德坊,准备关坊门的坊丁,咧着大嘴,亲热地和他们打着招呼:“曹叔,嫂子,搬过来了!”
老曹闷声推车,曹丽羞红了脸,却故意大声回应着:“裘七,当值呢, 空闲了家里来玩啊!”
车上是父女二人全部的家当,也是从西岐县逃难带出来的全部家产。
关于要不要搬进殷三家,父女两个争吵了一下午。
大业城建成后,最南边的几个坊,一直没几家入住,西府躲避战乱的流民就聚集在里面。
因为朝廷有法令,不许沿街乞讨,官府一经发现,全部锁拿入狱,然后发卖为奴。
朝廷颁布这条政令,本意是打击惫懒之人,国家不缺可耕种的土地,只要勤恳就有条活路。
偏远郡县兴许疏于执行,国都之内则不会稍有松懈。
西面过来的流民到达京都,便分为了两部分;一部分接着向东迁徙,这部分多是年轻力壮,或者一家人都出来了,去东边租种田地生存。
还有一部分到了京都就不愿再往东走了,这些人不是在家乡有家有业,就是亲人离散了,期望着能等到亲人相聚,再商议下一步去向。
老曹父女严格来说算不上在家乡有家有业,也没有走散的血脉亲人。
八大碗是西岐县最大的酒楼,老曹是店里的大厨,他早年丧妻,就一个闺女,曹丽。
曹丽模样不差,五官端正,身材窈窕,性子活泛,眼明手勤;之所以二十多了,还是个没出阁的老姑娘,要怪这场战乱。
若是没这场战乱,老曹兴许都抱上外孙了。
八大碗的东家已经给曹家下过聘礼,接亲的日子定在八月,没承想割麦时节,元家向慕容家宣战了。
素来精明的亲家,竟犯了糊涂,乱世里舍不得家业,没在第一时间就逃离。
父女二人推着推车,裹在流民里,一路往东逃,
进了京都才安定下来。
最初还能跟从故乡逃出的旧识们,打探到既是东家又是亲家的一家人的信息,家财被劫掠一空,人还都活着。
过了一个冬天,春日里就再也打探不到他们一家人的消息了。
老曹早过了不惑之年,也曾经年轻过,女儿和殷三的心思他都懂。
不光是懂,起初还他鼓动女儿,天天给殷三送早点。
京都居不易!
父女二人在京都无亲无故,就会做吃食的手艺,偏偏京都大酒楼看不上小县城里大厨的手艺。
正犯难,听闻城隍庙门口能出摊子,父女俩用手里最后的银钱,置办了套炉灶,出了半月的摊,做出来的菜盒子个头大味道好,养出了批熟客,生意要红火起来,父女俩总算是在京都有了立足根本。
安稳没几日,就有人拉帮结伙强抢地盘。
全是一庄一村一姓结帮,曹家就父女二人,怎么抢得过人家?
那个年轻坊丁第一次来买早点,瞅见闺女,熬了一夜的双眼,明亮的象装着两颗刚升起的太阳。
老曹记得在家乡的时候,县衙的官吏上门吃喝,东家不光是笑脸相迎,还会免收饭钱。
至于这样做的好处,他也都看在眼里。
老曹不收殷三的钱,殷三就不再来他家买早点; 老曹咬着牙,逼着闺女儿提前给人家送过去。
他看得出,殷三不同于普通的坊丁,是个能拿事的头头,也是条能够依靠的好汉。
父女俩能在城隍庙门口站稳脚,正是全靠了殷三。这个年轻人话少,吹牛许愿一句没有,办的都是实在事。
齐老太爷发话让殷三整顿城隍庙前的小摊子,他只带了俩坊丁,一日之间就把称霸的几伙人全给驱逐了。
老曹和众多摆摊的流民才知道,年轻人身上有真功夫,动起手来,十几条汉子都近不到身前。
划分固定摊位时小贩们快争破了头,殷三没和曹家父女打招呼,就做主把庙门口最好位置的摊位给了他们。
一晃眼,两年多了。俩年轻人天天照面,话可从不多说,可老曹看得出来,闺女心里装着殷三呢。
这事让老曹闹心。
说来闺女是有婆家的人,可是亲家一家人生死不明,眼瞅着闺女成了老姑娘;殷三这年轻人也是的,既然惦记自家的闺女,早早托请媒人,把人娶过去,他也就踏踏实实跟着姑爷闺女在京都落户,再也不回西岐县,原来的婚事也就不提了。
等来等去,哪想到等来的是这样的结果。
殷三一句痛快话也没有,就让父女俩不黑不明,搬进他家。
这算是个什么事呀!?
父女俩吵来吵去,老曹还就吵不过闺女;闺女说了,殷三让今天从流民扎堆的坊市搬他家去住,就必须搬! 爹非要不走,她就一个人搬过去住,到时候关了院门可就是孤男寡女。
老曹拗不过闺女,没辙了,搬吧。
苦着老脸,一辆手推车装了所有的家当,告别了栖身两年的草棚,赶在天黑前搬进了安德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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