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晓棠不知道河东诸士族是否以薛氏为首,但既然这次领军的是薛曲,薛氏自然排在头一个,口中亲热的称呼“四哥”!
光凭这个排行,段晓棠就断定,长安薛家和河东这边族谱没有一起排,不然薛曲的排行少说要往十来开外走。
不过河东本家给足面子,派来是一个平辈,不然以大家大族的调性,薛曲头上有几个穿开裆裤的叔爷爷不足为奇。
双方都做过充足的功课,从码头到城中,一个多时辰的路程,从长安的某某和某某某,到河东的山、河东的水、河东的人杰和地灵……从没有叫话题掉地上过。
前期吴越和薛曲还能客套两句,但本质上两人都不是多能吹牛,不,健谈之人,最后只能由范成明solo全场。
若换个场合,范成明这样年纪,站出来夸夸其谈,旁人都不会理会。
奈何他年轻,切切实实位高,论官品与太守等同。
而且这是吴越真真切切的心腹,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走哪儿都没拉下过,没看两人是一条船上下来的么。
吴越和薛曲一点都不嫌弃,范成明的大嗓门遮掩了他们的光芒,正好省了他们的口水。
范二霸王那张嘴,说了多“露怯”,老于世故的人一听,就知道是个脑袋空空的草包。
这样的人,能爬到如此高位,不是靠山硬,难道运气好?
河东当地年长之人,慢慢退出闲聊,只留几个年轻后生,陪着范成明散“谈性”。
杜松一点都不眼红范成明这份“众星捧月”的待遇,东拉西扯也是一样本事,至少表达双方都没有“恶意”。
杜松悄悄召武俊江往前,低声问道:“营里还有哪些人特别能说?”
两卫将要在河东休整三日,既是为渡河,也是他们挺进绛郡之前,最后的轻松时光,难免要都和当地打点交道。
武俊江盘点道:“去年新进的将官都挺活泛,温六孙三嘴皮子挺利落的。”当然利落的方向不同。
温茂瑞才是和范成明穿一条裤子长大的,臭味相投的狐朋狗友。
杜松嫌弃小将官们官职太低,没有范成明那般能唬住人,“你不也挺能说的么?”
武俊江差点猛男落泪,“将军,我几岁,范二几岁?”
吹牛不打草稿,范成明说的只会让人哈哈大笑,不计较真假。武俊江开口,那就得赌上名誉和信誉了。
再说,他只是在熟人面前放得开而已。
城中酒宴歌舞齐备,营中将领分两拨,一拨赴宴,一拨扎营。
段晓棠本想去扎营,但被强拉壮丁,说是去见识见识河东的人文之景,实际还是以防万一。
不过段晓棠对这一决定不予置评,就是真发现危险,她是能替吴越挡刀还是挡箭,顶多提醒大家赶快跑。
段晓棠赴宴的老规矩,自动往末座滑,吩咐道:“你俩往前坐。”
孙安丰薛留,两个刚摸到校尉门槛的小将官,靠裙带关系混进宴会。
一个国公之子,一个大将军的侄儿,说出来就是排面。
段晓棠身旁忽而撩起一片阴影,是一位女子跪坐在桌案旁边侍酒,正欲举起酒壶往杯中倒酒。
段晓棠瞥一眼女子略微有些露骨的衣着,摆手拒绝道:“不用,有饮子吗?”
侍女迟疑道:“有。”
段晓棠:“拿一壶过来,再拿一只新杯子。”
侍女低下头露出一段光洁的脖颈,温顺地应道:“是。”
不一会儿,侍女奉着一张托盘入内,取下一个类似茶壶的大肚陶壶,和一只配套的杯子。
侍女缓缓往杯内注入液体,飘出一缕幽香。
段晓棠:“这是什么?”
侍女:“沉香熟水。”
段晓棠从前听说过,但未曾喝过。
在香炉上把一小块沉香烘焙得开始散发香气,再把一片干净的瓦片在灶中烧到微红的程度。
将烧烫的瓦片放在平地上,将焙热的沉香块放上去,拿个瓶子倒过来,瓶口扣住沉香,倒立在瓦片上。
热瓦就如同炭火一样熏烤着香料,让沉香不断散发香气,随着烟气逸出的香气会吸附在瓶子的内壁上。待到香烟大致散尽,不会再有香气产生,再把瓶子翻转过来,急速地向瓶内倒入滚水,密封瓶盖。
如此静置一段时间,瓶壁上的沉香香精融入水中,就得到了沉香熟水。
一两好沉香价值百金,顾盼儿制香都不舍得多用,河东宴会上却能用只存一缕香气的沉香熟水待客。
差距啊!
得叫范成明多敲一点竹杠!
段晓棠摩挲滚烫的杯壁,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香气,轻声道:“下去吧,不用伺候了。”
侍女温顺道:“是!”
隔壁的薛留有样学样,对身边人道:“你也下去吧!”他不适应身边有人侍酒的场合。
两个侍女没有多说话,只面上有些惊惶。有的客人不让人侍奉,是因为秉性孤僻,不愿让人近身。有的则是嫌弃侍女容貌粗陋。
两个侍女不敢离远,只能退到一旁的墙根下跪坐。
段晓棠只扭头看一眼,压下种种心绪,并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