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博瀚满意地捋一捋花白的胡子,除拥立之功外,军功最重。
出将入相,是一个臣子的最高追求。
他文名誉满天下,如今军功到手,文武并重,这新晋宰执的位置,算是坐稳了。
日后,谁还敢言,他只是一介无用词臣。
殷博瀚志得意满道:“诸位随老夫出去,一观贼子献首之姿。”
县衙大门打开,门外的荒凉破败之色惊呆了困在县衙内的大半夜的官员。
尚属繁华的陈仓县城,一夜之间大变样,地龙翻身也不过如此。
恰好段晓棠领着一队人马自街道尽头过来,临到县衙门前翻身下马拱手行礼。
殷博瀚不认得段晓棠,只能从旗帜上辨认。率领一众官员,立于县衙门口的台阶,高高在上问道:“段将军,昨夜多少贼子授首?”
段晓棠较真道:“尚未统计完毕。”
眼睛如同古井无波,声音平静却稍显冷淡,“末将想问一句,陈仓县为何成这般景象?”
本不该如此惨烈!
殷博瀚眼神陡然一利,南衙尽是骄兵悍将,竟敢质问宰执。
事情发展不如他预料,右武卫兵马入城平乱。他坐镇县衙居中调度,各处文武皆可分润功劳,右武卫的军功并不会减多少……
你好我好大家好,不好么?
范成明发觉殷博瀚神色变化,连跨两步跳下台阶,跑到段晓棠身边,揽住她的肩膀,“还在这儿耽搁作甚,不去抓城里的老鼠,城里完了还有城外……多的是事。”
压低声音道:“待会我同你慢慢说。”
段晓棠不太会看人脸色,殷博瀚皱纹胡子一把,哪里容得她细细观察,但明白是催促他赶快离开。
范成明不会害她!
段晓棠假装应了范成明的言语,拱手告退道:“城中初定,末将先下去布置。”
溜边的本事,深得右武卫真传。
煞风景的人走了,殷博瀚带领众官员在县衙附近走一遭,随处可见的死尸、焦土,更煞风景。
让众人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心情戛然而止。
殷博瀚不悦道:“回吧!”
随行中不少人心下惴惴,只能指望殷博瀚的生花妙笔,能将昨夜的过错掩盖下去。
有的人回去,有的人留下。
数日共事,龚瑞至少摸清楚几个隔壁部门同僚的性情,邀请道:“继续走走?”
龚瑞邀请的对象不是旁人,正是不大招人喜欢的石任,也是先前最反对殷博瀚大兴牢狱的三司属员。
现在,估计就他俩还剩一点良心。
石任:“走吧,四处转一转。”
两人避开各处的收尸队伍,见到满目疮痍的火灾现场。
左敏达浑浑噩噩,现场全靠孙安丰调度。
石任意味深长道:“此等惨事,龚御史可有感触?”重音落在御史两个字上。
御史台虽是三法司之一,但性质特殊,理论上连皇帝的都可以参奏弹劾。
石任剩的那点良心,全靠脾气倔不招人喜欢;龚瑞大概就是靠山硬,有个做尚书的叔叔,连砍头财都敢翻出来。
虽然那会杨胤树倒猢狲散,收钱的只剩几家没被牵连,但被收钱的多的是,刚得胜还朝的孙文宴,都不得不去交待一番,威风扫地。
龚瑞怅然道:“在下不堪为御史。”保存己身最重要。
他拿什么和殷博瀚斗,家世还是圣眷?
皇帝喜欢谁,便是把天捅破了都没关系,君不见杨守礼捅那么大娄子,依然在洛阳逍遥自在。
殷博瀚年纪是杨守礼的几倍,但造成的祸乱,还不到他的零头。
两人信步走到一条街处,见出入口被右武卫的军士堵住。
右武卫的军士极容易辨别,哪怕便装,也大多相似。
但凡夏天的时候,多往曲江池走几圈,就知道他们的衣着样式。
两个文官不清楚南衙诸卫的战力排名,只能人云亦云地认为右武卫最强。
因为清晨日暮往来,只有右武卫是跑着去的,而且跑得极为整齐。
石任掏出官符,问道:“你们在此处作甚?”
军士恭敬道:“排查藏匿人员。”
石任:“本官进去看看。”
右武卫殊无恶迹,惊扰百姓是真,却不得不做,因为弥勒教本就混迹民间。
一座小宅院被团团围住,居住在内的所有人都站在院子里。
军士进屋翻箱倒柜,查看是否藏匿他人。耽搁不了多少功夫,贫寒人家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许多时候站在门口就一览无余。
坊正指出一个年轻男人乃是生面孔,两个军士按住人胳膊。
户主连忙解释道:“这是乡下的侄儿,来城里作工。”
唐高卓打量一眼年轻男人,指着人堆里一个小妇人,问道:“这位娘子和主人家是何关系?”
年轻人胳膊被扭,艰难地抬头看一眼,“我四叔的二儿媳。”
唐高卓打量主人家及坊正,并无诧异之色,关系正确。再问道:“弥勒佛是什么佛?”
坊间传闻,这两日抓的都是信弥勒的人。
年轻人挣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