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就烦那些指指点点的外行,不懂装懂,还真的自以为很懂。
但眼前这人不同,无名不确定他懂不懂音乐,但一定很懂他的比喻物。如此,这人说的话,可信度便大大增加了。
无名观察着这个男人。
男人长得不算帅气——鼻头硕大,一只眼睛被割伤满是白翳,下巴一撮山羊胡,眼睛狭长歪扭,哪哪长得都有点别扭。
以交界地的审美,大约称得上是极丑。
不过无名相信在这点上自己毫不逊色,并未被男人的颜值压倒窒息,反而颇为自信地靠近他,满脸骄傲。
男人盘腿坐在山坡的阴影中,他的身前,摆着一个白骨碟,看起来是翘了头盖骨做出来的。白骨碟上摆着黄金褪色残渣。
男人身后,还有一滩硕大的足有一人高的金色垃圾堆,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堆积到这里的。
而从男人身旁摆着的其他白骨碟来看,这还不是最亵渎最玷污的存在。
前菜是新鲜的死尸腐烂内脏大肠刺身,主菜则是恶兆角一般的面包,沾染濡湿宿疾般的酱汁。
男人清理完内脏,燃起篝火,将尸体焚烧。血肉在火焰的灼烧下爆裂,腐败的气息在火焰的净化下消散。看到火焰,男人的神色罕见地透露出放松,还有澹澹的喜悦。
火焰在黄金树脚下依旧是一种忌讳的体现,男人看着火焰,神情带着一种快感。
一直到尸体彻底烧灼殆尽,他都没有开动。
等到枯骨也化为灰尽,与篝火散落一起,男人终于有所动作——他将骨灰与篝火的灰尽扒拉到一起,沾着金色的残渣物吃了起来。
男人全程面容严肃,一丝不苟,既没有展现出享受,也没有厌恶,倒像是对待着一道数学题,微微皱着眉,细致品味。比起品味,他更像是在战斗,与什么无形的压抑气场做着抗争——带着疯狂与执着。
而随着骨灰拌饭结束,男人终于将最大的盘子挪到身前。
主菜是形如恶兆角的面包摆在一滩血肉模湖中。
不过从男人艰难地咀嚼来看,那不是面包,而是真正的恶兆角。
对于黄金之民来说,这是比什么都更为忌讳的食物。
男人大口咀嚼着恶兆角,坚硬的角质刺破他的口腔,自己与食物的血肉混在一起,吞进肚中。
男人终于看了无名一眼:
“看来你不是黄金之民。”
“好眼光,怎么看出来的呢?”无名问。
“如果是黄金之民,那早就逃跑了,他们可是怕我怕得要死——死都不怕,就怕我玷污他们。”男人说,“你却安静地看我进食。”
“我只是有些怀念。”无名说,“也有些惊奇。”
男人用丑陋的独眼盯着无名:“哦?怎么说?”
“勾起了我的思乡情呀——曾经有个老太婆很喜欢你这种吃法。”无名说,“惊奇地则是,在亚坛高原这种地方,居然会有你这种吃法。你很喜欢这东西吗?”
“我不喜欢。”男人咧嘴而笑,“但我更讨厌所谓的正常食物。那些人不喜欢,所以我喜欢。”
男人说着不着调的回答,似乎脑子不太正常。
无名却像男人吃饭一样品味着这句话,缓缓说道:
“那你还真叛逆。”
“因为黄金之民就像一坨屎啊。”男人咧嘴笑,参差不齐的牙齿上还沾着金色的残渣。
“看得出来,你确实很懂屎。”无名说,“不过对音乐和歌喉的判断我还需要再确认一下——你说我唱得不好?”
“我说你唱的是一坨屎。”男人纠正无名。
“光说我可不会服气。”无名说,“你要是会唱,你来一句?”
男人打了个饱嗝,喝醉似地晃悠起身,深吸一口气,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随后冲天的狂嚎响起,狂嚎中似乎饱含痛苦与愤怒,伴随狂嚎,无数咒魂环绕男人起舞,又随着越来越狂放、声调层层攀高的嚎叫声盘旋升空,与腥臭的气息一起形成旋风。
那不详的咒魂有大部分涌向了在场唯一的观众——无名的身边,环绕着他发出尖啸的合唱。
男人突然收声,咒魂们似是掐断了力量来源,同时消散,周围霎时间显得格外安静。
男人给了无名一个不言自明的眼神,似乎两人对音乐的造诣已经在这一嗓子之间分出了胜负。
无名挠挠头:“我是不太懂啦,不过嗓门确实比我大。”
“我当年在舞台上,可是面对全场三百六十度的漫骂而同时骂回去不落下风,嗓门自然是要大。”男人坐回粪堆前,“但重要的是情感,我的嗓音中饱含的激情,不是你可以比拟的。歌声,要有感情,还要有让感情表现出来的技巧。”
无名虽然不懂,但男人既然说得这么头头是道,他还是决定相信他。
“你吃得屎多,听你的。”无名点头。
无名不再打算就这个问题跟男人深究,毕竟听男人的意思,这人并没有否定他的感情与信仰,而是说自己因为技术太烂而没有表现出来。
既然自己的信仰没有被否定,无名便不再纠结,自己的歌唱水平如何,不是他关注的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