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在雷暴日那天,眼前的这双手被砸烂在碎石里,然后再随着乌黑的泥浆流淌之时,他的心里就泛起一阵酸楚。
这么温柔的人,怎么会遭遇那样的灾难呢?
肖兰时忍不住想,然后红了眼眶。
姜岚似乎察觉他的不对,揉弄药粉的手突然停住了,轻轻问:“怎么了?是弄痛你了?”
肖兰时笑着摇摇头,说夫人你是我见过上药最轻柔的,怎么会弄痛呢。
然后姜岚轻轻笑了下,慢慢扣上药瓶上的盖子。
她的胳膊一动,啪嗒一下,衣襟前的什么东西就猛地一摇。
肖兰时被那影子引去了目光,顺着望去,是一只碧绿的夜明珠,在阳光的照射下沉默地泛着暗光。
“夫人啊,这珠子很漂亮。”
姜岚微微一怔,接着从衣襟上取下来:“这叫夜明珠。”
肖兰时细细打量着,的确是在现实中萧逸的那颗,连上面那一个细小的十字划痕都一模一样。
肖兰时假装不知道,前前后后像个好奇的小鸟一样问了她许多问题,姜岚倒也高兴,一一答了。
看着问得差不多,肖兰时又开口:“夫人,能问一声,这夜明珠是从哪儿来的吗?”
姜岚又是一愣,旋即脸上又划开笑容:“从来没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
肖兰时歉意:“失礼了。”
姜岚摇摇头:“无妨。”
然后她就开始将这颗夜明珠的由来。是卫子成送给她的。
那是在他们十七岁。风华正茂的年纪里。
姜岚本是临扬人,家住在云梦川旁,跟随父母长到七岁,因为家中变故,无奈被父母送到远在萧关的姑姑家寄养着。
临扬的山柔水温,萧关的风实在太冷了。
一开始本和爹娘说好,只是住一段时日就接她回去,可没想到,不日后从临扬向萧关接连飞来了两份书信。
一封是父亲的丧函。一封是母亲的新婚书。
姜岚那时候还小,她拿着两封信,起初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于是就去问姑姑。
然后姑姑哭着对她说以后要坚强,好好活着。
姜岚听了,还是不太懂,就一直问一直问,每天都在问姑姑,自己的阿爹阿娘什么时候能来接自己,自己什么时候能回临扬。
于是她就这么等了一年、两年、三年……等了许许多多同样的年岁,等到她最后不再期望回到临扬的时候,她才明白“要坚强”的意思是,再也见不到阿爹阿娘。
然后姑姑叹气说你不要怪他们,他们都是为了你好。
姜岚没说话,过了良久问他们怎么了。
姑姑支支吾吾,说家族之间的争斗,你一个小孩子,还是女子,就不要过多过问了。
一向听话的姜岚那天是第一次顶撞姑母,说我连自己爹娘为什么不要我都不能知道吗。
姑母生了气,高声说你一个女孩家家的,不要辜负了你父母的一番好意,以后就在萧关好好活着,让他们在天之灵不要再替你忧心。
听到这话,姜岚显得很平静,什么都没说,只拿一双风平浪静的眼睛看着姑母,看得她心发慌,于是她连忙又去安慰姜岚,说以后你就在萧关好好长大,她会拿姜岚视如己出,然后慈爱地摸着姜岚柔软的头发,唤了她一遍又一遍乳名。
姜岚只是恬静地低着头,也没有眼泪,说她知道了。
从那以后,姜岚变得更加温顺了,别家的公子小姐们身上的傲气,在她身上看不到一星半点儿,她永远显得那么安静,即使呆在人群中也一言不发,人人都夸她以后肯定是个温良贤惠的妻子。
她仿佛天生就不爱说话,不知道张口,就连自己十三岁那年生了病,也是一个人独自忍下,别说告诉姑母了,就算自己身边贴身服侍的小丫鬟,也硬是在她发了高烧,走在路上忽然倒下的时候才知道,她原来生了大病,生了好久。
从那场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的病症之后,姜岚的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身子骨消瘦得比同龄人要厉害得多,衣裳总是挂在她身上一样,大得出奇。
从那件事后,一开始夸她贤惠的那些人,忽然不知从何开始又换了个口风,说她是个闷葫芦,脑子或许不好用,将来恐怕是要影响后代的。
可姜岚对此丝毫不以为意,人们如何议论她就像是人们如何夸赞她,在她耳边就像是一阵掠过的风,吹不动她眼底的静湖。
转眼间十多年过去,姜岚也在萧关长到了十七。
萧关以前有个传统,每年总是会在最高的山上,也就是卫家不羡仙所在的那座山上举办一场雪球赛,城里许多名门望族的公子小姐争先恐后,对于他们来说,那不只是一场玩乐,更是自己有机会寻得良缘抑或攀登云梯的机遇。
萧关城里的公子小姐几乎都应了请,姜岚的贴身丫鬟听说了后,急急忙忙跑过来把这个消息告诉姜岚,一个劲儿撺掇着她也去。
但是姜岚一心饲弄她养的红梅,漫不经心地问那是什么。
丫鬟激动地说,小姐你也该择夫婿了。
然后姜岚轻轻“喔”了声,仔细拨动着手底下的红梅枝条,根本没把丫鬟的话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