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珠夫人的装束,不像来“说话”的,倒像是来约人打马球的,她甚至还带着一条马鞭,鞭子束起来,耀眼的是金灿灿还镶满了大小珊瑚宝石的手柄,如此华丽的马鞭这时就放在茶案上,偏厅里的茶案——或许应当说是桌案,是高足的形制,与之搭配的当然也是可以垂足而坐的坐榻,金珠夫人毫不客气占据上座,她明显已经等得不耐烦,见人进来,只懒懒抬起眼皮来。
她的肤色不是那么白晳,却也细腻光泽,一眼能看出的年轻,情绪直接摆在脸上,宝蓝地的翻领上用金线绣满小宝花锦,伸着神气扬扬的,颀长的脖颈。
“原来你们汉女的都这么懒惰么?我这都第三次来了,才看见你们现身。”
羌人立国号为汉,自称为得到汉天子福庇的后裔,看来金珠夫人是不赞同的。
瀛姝见她是个心无城府的小娘子,跟她争辩,分明胜之不武了。
金珠夫人不先见礼,神元殿君也便“入乡随俗”,两国的外交是有规则的,大豫的使臣已经受到了北汉君主的接见,北汉君主还亲自指定了宝光殿为宫驿,虽然未央宫是北汉的皇宫,可在宝光殿,豫使却成为了暂时的主人,金珠夫人直接占据上座已经失礼,殿君和瀛姝不将之视为客人以礼相待算是扯平了。
“是让夫人久等了,下次夫人若要来宝光殿,还是先遣个女使来问问我们是否有空吧,别这样来回三次的奔波,浪费光阴。”
金珠夫人的脖子晃了晃。
瀛姝看出她是下意识想要歪着头思考,又不想让人看出她其实没听大懂“反击”,半途中又把头给歪了回来,才形成了晃脖子的动态,小女娘说话冲辣,心思却单纯,脾气倒也不能算顶不好,这样的一个贵女,应当能活得无忧无虑,搅进了宫廷、权场之争,也是她的不幸了。
“我听说,你们想让陛下赦免无眉奴?”金珠夫人决定“放小抓大”,她不喜欢和汉人说话,姜高帆是这样,这两个汉女同样如此,说句话七弯八绕的,一个字一个字的听听得懂,连成句总觉得还有很多意思她没法听懂。
神元殿君也严肃了神色:“夫人难道有异议?”
“当然有异议,无眉奴都是大逆的罪徒,怎么能够赦免?难道说,我们的使臣要求你们赦免江克,你们不会觉得我们在多管闲事吗?”
“夫人的意思是,无眉奴曾经起兵谋反?”
“他们倒是想谋反,他们有这本事吗?汉人个个都习惯了奴颜婢膝。”
“我提醒夫人,是北汉先向我大豫示好。”神元殿君眉头绞紧了:“被贵国当成无眉奴的遗民,他们并不是罪徒,更加不是大逆罪徒,夫人刚才也承认了他们并未犯谋逆的罪行,不知可有真凭实据证实他们有谋逆之心?”
“无眉奴,全都是当初打算潜逃投敌的余孽!”
“当年无论是羌部,还是匈奴部、鲜卑部、氐部、羯部,也就是如今所谓的北盟六国,无不向大豫皇朝称臣,诸多狄夷部受到了大豫的恩遇,允许尔部族民寄居于华夏九州,尔部的贵族,可在大豫经商,尔部的平民,为求饱暖,投身为奴佣,以劳力换取衣食,大豫允许夷民在治下安居乐业。
可六部,却趁大豫内争时起兵侵伐,我大豫的民众,听闻国土沦丧于异族,惧受殃劫,有跟随于建康复国的君主避免灾祸的想法怎能称为罪行?!贵邦既然有与我大豫修好议和的诚意,难道不应修正禁止华夏族民习说华夏之语这等野蛮霸道的律条?
大豫强盛之时,对异族民众仁厚礼遇,即便是六国之首北赵君主,也无法否认大豫曾施以夷部的仁义,我劝夫人,既然不懂国政,就不要口吐狂妄之语,北汉君王若真鄙夷大豫子民为奴,大豫敢与北汉一战,倘若只是夫人故意羞辱我朝,我虽可宽恕夫人年少无知,不过也必上请北汉君主教诫约束后宫嫔妃。”
金珠夫人被驳得哑口无言,伸手去够马鞭。
瀛姝不由蹙眉。
但金珠夫人也就是把马鞭拿在手上而已:“我懒得跟你们争,总之,陛下绝对不会被你们威胁,修改法令宽赦那些无眉奴,我劝你们还是快些写信给豫帝吧,让他赶紧送穆赤小哥回来,你们才有命回你们大豫去!”
说话握着马鞭急匆匆的走了。
“谁是穆赤小哥?”神元殿君只能问瀛姝。
“应该是镇原王殿下吧。”
外殿人多耳杂,不宜深谈,瀛姝于是携着殿君回到后殿的小苑,依然还是坐在凉亭里,刚坐下,神元殿君就说:“这位金珠夫人,就像个被宠坏的孩子。”
“殿君没看错,这孩子的确任性顽劣,但一看就从不关心国事,我甚至认为她未必真的鄙夷汉族,否则必然还会据理力争,不会落荒而逃。”
神元殿君刚点了下头,又觉得哪个地方颇为怪异,把瀛姝的话又回想了一遍,乐了:“我虚长几岁,说她是个孩子倒还罢,阿姝和她明明是同龄人,怎么也把人称作孩子了。”
唉,偶尔,习惯性的,瀛姝会把自己仍然当成快到三十岁的,已为人母的“长辈”。
“只有孩子才会像金珠夫人一样口无遮拦吧,别说入宫,哪怕是在入宫前,自从我阿娘把墅庄交给我管理,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