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一直不肯透露的,导致我硬生生揣测了一整天的地方,是游泳馆。哪怕是依山傍水的人造温泉也好呢,竟然只是一个泳池。
他叫来一位染黑头发的女服务员招待我,她给了我一件小码的连体泳衣,帮我带上泳镜和泳帽,还一个劲的安慰我,虽然我压根听不懂她到底在安慰些什么,欺负我不会说话嚒。
我确实不会说话,双脚被硅胶袋严丝合缝地包裹了起来,她架着我的胳膊把我放进水里的时候,我像个哑巴一样只会挥手。仅仅是没过脚踝,我就已经想逃回更衣室了。
她不断说着“it’s ok ”,天老爷,哪里ok了,没看到我脸都青了吗。我就这样被押送到场馆内,伊实向我招手,旁边站着一位穿荧光绿沙滩裤的老头,二人笑吟吟地目睹我寸步难行。
那老头拍了拍伊实的肩,视线集中在我身上,沙哑的老嗓子说道:“这就是你在电话里说的Chinese girl?她几岁了?看上去没成熟!”
伊实哼了一声,“她的眼神可不乖巧。”
我眉头紧闭满含怨怼,真想实实在在地给他鼻子挥上一拳。
伊实介绍道:“这是布鲁克,和你说过的,那个解决我衣食住行的老好人,每个月领的退休金花都花不完。”然后又给布鲁克介绍:“这是我捡的厨师,她没名字没脑子,前些天还企图跳海归西,但是做得一手好菜。”
布鲁克咧开嘴对我笑:“多么勇猛的猫。”
“……”印象里周围人对于我自杀的事迹总是避而不谈,忌讳再提起刺激我的话,要么就是我的病友们一个个都有那样的光辉史,习以为常而已。而在伊实嘴里,成了需要羞愧一辈子的黑历史,我不得不感到汗颜,反省自己怎么就做了那样的蠢事给他留下笑柄。
伊实勾住我的肩,问:“会游泳吗?”
我下意识点头,又慌乱地拼命摇头,盯着他瞳孔放大。
“别担心,水不深。”
“我不想去!”我低吼道。
他可不轻易放过我,见我不肯走,索性横抱起我,大步走向泳池边。
“好啦好啦,别像个泥鳅,游给我看好吗?这件泳衣很适合你,游得好的话我就买下来送给你怎么样?”
说着,他大臂一挥给泳池抛去一具心如死灰的身体,我的惊呼被掺和了消毒剂味的泳池水堵住,而模糊视线里穿短袖的白发家伙正蹲在岸边看好戏。
我像个被扒光羽毛的鸭子在水里瞎扑腾了一会儿,很快找回游泳的本能,仰头换气游到泳池边,双手搭在岸上大口呼吸。
“干得漂亮宝贝!”耳边传来轻浮的声音,我的下巴被抬起,他说:“允许你多游一会儿,像刚才那样,保证能过足瘾。这可是我特地拜托布鲁克找的场地,好好享受吧!”
特地?那可真是感激不尽,我脑子是坏掉了,但还不至于由一个外人摆弄我的关节替我自怨自艾。
他起身走向端着两杯水果饮料的布鲁克,我企图爬上岸,他突然回头又说了一句:“By the way,结束以后有免费牛排吃,布鲁克是这里的尊贵用户。”
免费?我撑起的手臂缩了回去。我对免费的东西没有抵抗力。
一整个下午,我把五十米长泳道颠来倒去地游了几十遍,心肺遭到了前所未有的考验,每当我精疲力竭地上岸,没坐多久,伊实那张吃了大蒜也比不过的臭嘴便急急催促我下水,如果我没反应,他就要亲自上阵。我被丢个两三次记性自然就长出来了,他也不是非要看我化成一滩烂泥的模样,他和布鲁克有说有笑,抽空,对,只是抽空监察我作为这一带水域的廉价劳动力有没有玩忽职守。
说真的,好像我是什么牛马,犁了三亩地那样心力憔悴。
或许成为蜉蝣更好——我飘在水面上想,仰望场馆的天花板,耳朵里进了水,一切声音在我听来均是沉沉浮浮——可是我运气不好,万一成了晚上的蜉蝣,黑灯瞎火地没怎么看清自然界就死掉了,不好。我想成为白天的蜉蝣,可以是阴天,也可以是雨天,不一定非要有太阳,因为白天能看清,而我生命那样短,来不及研究自然界的两面性就能死掉,是个经济实惠性价比极高的买卖。
唉,我偏偏是人。
我摘下泳镜闭上眼睛,压低重心往后靠,像棉花浸满了水,吐出几圈泡就此沉沦下去。
噗通!
水花在我附近炸开,一股力量拽开我的臂膀,拖住我的臀部,我下意识依附于滚烫的树干,咳出喉腔里的水。
我软绵绵地趴在伊实的肩头大口呼吸,泳帽早就被甩去不知道什么地方,头发湿答答地将我和他的脖子捆在一起,从我头顶流下的水滴进了他的背脊。
他仰头盯着我,脸色阴沉得可怕,一句话也不说,放在我腰间和背部的双手紧紧锁住。我分不清此时此刻震耳欲聋的心跳是因为心虚还是缺氧,总之我双唇颤抖不敢再呼吸。蓝色瞳孔里隐约刮起一阵暴风雨,他的视线从我的双目滑落至嘴唇,在我看来他好像眨了一次眼,暴风雨就停了。
周围的水花逐渐平稳,小心翼翼地荡漾着。他仍旧一言不发,哪怕是一丁点微弱的声音,只要他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