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暮色四合,小丫鬟手持蜡烛,小心掀开灯罩点燃灯芯,随着细小的爆裂声响起,橘黄色的火光跳跃。
一盏盏灯次第亮起,宛如游龙。
楼观澜提前吩咐仆妇在饭厅摆了席,因还在孝期,席面上没有荤腥,十分清淡。
这顿饭是为楼予烈接风的。
隔着一道屏风,男女分席而座。
席间攀谈声不绝于耳,楼观澜领着楼予烈一桌桌带他认人,楼予烈跟在其身后,面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让人心生亲近。
“你是个有福之人啊。”一位叔伯看了一眼楼予烈,颇有深意地对楼观澜道。
楼观澜舒朗一笑,摆摆手:“阿烈还小,还需要仰仗各位叔伯。”
楼予烈装出一副初出茅庐的样子听着两人一来一往打机锋,心下不耐。
他是个顶会伪装的人,小时候他就知道装成什么样子最利己。
如今他初来侯府,不能太过于高调张扬,温驯听话最好不过。
说到温驯,楼予烈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一张素白面孔。
一个害怕他却不得不接近他的嫂嫂。
楼予烈难得对旁人升起一分好奇。
在储芳亭,她为何怕他?
嫂嫂大概不知道,那一瞬间她的面色难看极了,像是看见了什么洪水猛兽。
他自认伪装天衣无缝,十几年下来,伪装对他而言犹如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像寡嫂这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怎么可能戡破他本质?
还是说她蠢得出天的泛滥善心盖过了对他的害怕?
楼予烈蜷缩了下小指,眼眸微闪,亦或是寡嫂想从他这里获取利益?
这个想法符合他对人性的观测,寡嫂害怕他却不得不为了某种利益靠近他。
可他只是一个初来侯府的私生子,无权无势,她想要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呢?
屏风里头的傅妙静还不知道自己的企图已被揭穿。
她一小口一小口吃着进喜夹的菜,尽力让自己多吃一点。
自从楼无疆出征后,傅妙静就专心侍奉公婆,无论风雪雨水,晨昏定省从不缺席。
婆母生病,在塌前侍疾日夜不休,从不假借他手。
赵英蔷看她乖顺,难得放权让她执掌中馈,为了不让婆母失望她一心扑在家务上,可赵英蔷不是能放手的性子,日日需报备,事事皆挑刺。
一年下来,傅妙静的身体一天天消瘦,再加之骤闻夫君去世噩耗,她痛彻心扉,寝食难安,导致她内里亏空严重。
前世孟郎中就说过她身体极差,容易生病,而且一旦发病难以痊愈。
吃一堑长一智,傅妙静决定养好身体,好好活下去。
“家里都这样了你还吃得下去?”身旁突然刺来一道质问。
傅妙静终于放下筷子,慢条斯理地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这才抬眼看向楼碧泠:“家里如何?”
楼碧泠一张俏脸憋得通红,为了不惊扰桌上其他女眷不得不放低声音,没好气丢下一句:“嫂嫂再清楚不过!“
“四妹,不,现在是五妹妹了。”傅妙静故作天真道:“难道五妹妹不为侯府高兴吗?说起来他真是可怜,在外流离多年,还好婆婆是菩萨心肠。”
“呸!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楼碧泠斜了一眼嫂嫂,见她一脸懵懂,恨铁不成钢道:“嫂嫂你还不知晓其中的利害,你……”
“算了。”楼碧泠觉得嫂嫂愚蠢,说了也白说,便道:“嫂嫂只要记住,千万别给这个私生子好脸色。”
傅妙静凑近她,悄声问:“他可是你亲哥哥,这样不好吧?”
“什么狗屁哥哥,他也配?真是恶心至极。”楼碧泠揪着手帕,冷冷道:“我只有一个哥哥。”
傅妙静一怔,思绪万千。
楼碧泠对楼无疆甚是濡慕,她是家里的千金大小姐,娇蛮任性,除了赵英蔷也只有楼无疆的话能入了她的耳。
刚嫁进来时,楼碧泠只有十三岁,在侯府无法无天,顽皮的像个小男孩。
她时常到燕语堂找楼无疆,因为好多人对她说,哥哥成婚了就不会疼她了,她害怕哥哥把自己忘了,所以对傅妙静有着天然的敌意。
傅妙静深知小孩心情,对她无限包容,将她看作自己的亲妹妹。
时间长了楼碧泠对她也放下了防备,整日嫂嫂长,嫂嫂短,亲热地围在身后打转。
可是当楼无疆去世后,楼碧泠受人蛊惑,深信不疑傅妙静是丧门星,是她克死了自己的哥哥。
楼碧泠一向爱恨分明,自此对她态度大变,不论傅妙静如何解释都不相信。
“嫂嫂。”楼碧泠不满她走神,喊了一声:“我说的你记住了吗?”
傅妙静回神,点点头:“嫂嫂记下了。”
楼碧泠紧绷的小脸终于绽放笑容,亲自拿了一块糕点:“嫂嫂吃这个,我看你都瘦了。”
“嗯。”傅妙静接过,将糕点隐在袖中。
席间交谈声掩盖了微小的砸地声。
桌下,一块糕点滚落在地,沾染黑色尘埃。
楼碧泠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此时她的视线被楼予烈吸引。
楼予烈不知何时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