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突然变得安静。
傅妙静直觉不对,楼碧泠的性格再简单不过,爱憎分明不会藏心眼,她贸贸然问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定是有缘由。
她试探道:“妹妹最近在读《内训》?”
《内训》是皇后编撰的教书,其主旨是强调贞洁的重要性,规范女子行为,在大熙朝只要稍有头脸的人家都会让女儿学习。
楼碧泠面色不佳,她如今看嫂嫂哪哪都不顺眼,也没心情与她闲话,直截了当道:“我与你说实话吧,母亲有意让你以身殉夫。”
说完,她紧紧盯着嫂嫂的脸,目光密切地在她面上每一寸梭巡,清晰地看见嫂嫂的脸色一下变得惨白,眼里流露莫大的惊恐,就连唇瓣也在微微颤抖,已然是崩溃之态。
楼碧泠满意地笑了,这是她应得的下场:“嫂嫂,妹妹好言劝你,最好自己想通了,高高兴兴的为我大哥殉葬守节,不然还要多吃一番苦头。”
傅妙静大脑一片混沌,丧失了思考能力,赵英蔷的所作所为如此歹毒,毫无底线。
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终于清醒了三分,她咬着牙问:“这件事侯爷也知晓吗?”
楼碧泠仰着下颌,洋洋得意道:“母亲说的,父亲自然不会反对。”
“既然来提前知会我,想必你们已经挑了个好时候吧。”
“父亲想要一个双喜临门,所以定在春闱后,嫂嫂,可莫辜负这段最后的时光啊,你院子里要是缺衣少食的,尽管吩咐一声。”
傅妙静此刻异常冷静,视线不躲不闪直击楼碧泠,一字一句道:“妹妹放心,一定十分精彩。”
嫂嫂的眼睛透亮,在阳光下如琉璃般澄澈,楼碧泠却在里面看不见任何情绪,心里蓦然一阵发毛,不自在挪开视线,看见在旁边哭成泪人的进喜,听着极力忍耐却还是溢出来的呜咽声,一颗心才落在地上,这才对嘛。
她施施然起身,优雅地理了理袖口:“那便不打扰了。”
傅妙静目送她离开峥嵘院。
枯坐片刻,待进喜哭够了,眼泪淌完了,傅妙静才张嘴说话:“我不会轻易死去,就算死也要拉上两个垫背的。”
傅妙静手撑着桌子慢慢站起来,她早已失去了力气。
进喜心酸得直冒泡,一个劲的埋怨老天爷,苍天无眼啊,夫人那么好,怎落不到一个好下场?
本以为嫁给小侯爷是幸福的伊始,没想到是痛苦的伊始。
好日子才堪堪过了一年啊……
“扶我去小书房。”傅妙静自己走不了路了。
进喜抬起袖子胡乱擦着脸上的泪,扶着夫人一小步一小步去小书房。
傅妙静算了算日子,就这两天,他应是回来了。
在案上抽出一张信纸,思考片刻,提笔书写,片刻后,吹干墨迹,将信装进信封交给进喜:“拿着信在城门口等,见到人交给他就行。”
进喜虽然不知道夫人为何这么做,但是听夫人的准没错,小心将信封揣进怀里,“保证完成任务。”
傅妙静的心情并不轻松,这只是缓兵之计,她不知晓他的到来会不会让事情发生转机。
如若不能……
傅妙静握紧拳头,面色决绝,她要带着进喜逃跑!
就算是死,也要死在通往自由的路上!
夜幕四合。
进喜眼巴巴盯着城门,这个时间点快关城门了,所以大多是进城的,进喜不敢眨眼,生怕一不小心就错过。
寒风凛冽,天冷的出奇,进喜两侧的碎发都挂上了一层寒霜,她跺了跺发麻的脚,搓了搓僵硬的脸颊,裹紧身上的棉袄,喃喃道:“怎么还没来?”
大道边亭子里的老妇人看不下去,招呼进喜道:“小娘子,外面天寒地冻的,进来喝杯热茶等吧。”
亭子四周围了厚厚的帘子,里面烧着火盆,暖意融融。
进喜只看了一眼,就摇摇头,谢过老妇人的好意。
又过了一段时间,风越发大了,天几乎黑透了,路上只有稀稀拉拉几个行人,亭子里的老妇人也接到儿子高高兴兴回家了。
朱红城门缓缓关闭,突然,一辆马车从夜色中疾驰而来。
进喜眯起了眼,觉得这辆马车很是眼熟。
‘咚’的一声巨响,马车越过城门时,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掉了下去。
马车速度极快,来势汹汹,进喜连忙躲开,擦肩而过时看清了车上的标志,正是寿宁侯府的。
进喜想着别是有东西不下心落下,便跑去查看。
一看吓了一大跳,掉的不是东西,而是人!
那人背朝天,脸朝地,背上有数十道鞭痕,外面衣服破了,露出渗着血的雪白里衣。
进喜想应该是府里不听话的下人惹恼了主子。
见他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连微弱的起伏也没有,寒冬腊月的,进喜怕他死在外面,便轻声唤他:“喂,醒醒。”
喊了数遍没有反应,进喜蹲下来,咬着牙,小心将他脸翻过来,用一根手指探他的鼻息。
待看清了男人的面容,进喜跌坐在地,满脸惊愕:怎么会是他!
愣了好一会儿,进喜伸出手指重新探过去,还好,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