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学课业简单,每日上午授课,中午便下学,关山月下学时天已经放晴了。
葡萄跟在关山月身后,看着自家郡主刚画出来的新作:“郡主,你画的这个草丛上面怎么还有大苍蝇呢?”
关山月回头抽过画作:“你懂什么!这是空谷仙子!可不能轻易冒犯,小心她夜里托梦骂你呢!”她将大作随意折起来扔进书篮。
葡萄长长地哦了一声,并不知道自家郡主在说什么,但是郡主把仙子画成这样,要骂不也是骂她吗?算了,她又抬头天真道:“郡主,咱们坐车回去吧?万一一会儿又下雨了。”
关山月已经在挽袖子了:“你自己回去吧,我出门逛逛,让府里不要留我的饭。”
葡萄问道:“那郡主要去哪呢……诶!诶!郡主你不要再掀衣裙了!”
关山月躲开扑上来的葡萄:“怕什么,这里面还有裤子呢!都是你们,非逼我穿这套裙子,要多不方便有多不方便!”
葡萄扑了几下都是扑空,倒是把书篮里的空谷仙子和笔墨给甩了出去,恰逢赵月素路过,看见那张惨不忍睹的兰花明显是一愣,随即嗤笑一声走了开去。
葡萄苦哈哈地捡起东西,抬头就被关山月捏住了小肉脸,好一顿揉搓,讲话开始漏风:“讯鼠……讯鼠……憋拢了!”
关山月收手,又轻轻在她脑门上敲了一下:“我走了!”
她快步走出院门,接过小厮牵过来的惊羽,翻身上马,轻轻一夹马腹,高喝一声,青丝便在空中舞起,雨后的阳光柔和地洒在她的身上,她挺直脊背,目视前方,带着衣袂飘飘消失在巷尾。
马行至闹市,关山月缓下速度,安抚性地摸了摸惊羽的脖子,随意地看向街头。
这是盛京最繁华的玄武街,骑在马上看过去整条街人头攒动。正是午饭时分,酒楼食铺最为忙碌,生意好的酒楼门口不停有店小二送客的身影,路边小摊的老板人手不足,忙得不可开交。面摊上的客人吭哧吭哧嗦着面条,额头冒着细汗,满脸餍足。
关山月看了片刻,被勾起了馋虫。
要说玄武街面条做得最好的,那还要属福满楼。关山月翻身下马,放下衣裙,牵着惊羽慢步前行。在人这么多的地方,还是牵着马安全一些。
走到福满楼,便有年轻的店小二迎上来:“客官,小店还有位置。”
关山月嗯了一声,将惊羽交给他,走了进去:“二楼靠北的雅间还有吗?”
“没有了。”掌柜的刘福说完抬头,一愣,随即略带谄媚道:“郡主大驾光临,怎么不提前知会小人呢!嗯……北面的雅间是没了,但是东面的雅间还有,可以的话小的这就为您安排!”
“行吧。”关山月点头,跟着掌柜上楼,来到那间雅间,点好吃食,便靠在窗台上看楼下的行人。
闹市繁忙,人间百态,尽收眼底。
福满楼是不敢怠慢关山月的,吃食很快就被摆上案,除了福满楼的招牌满福面她还点了一盘羊肉和一壶酒,掌柜的还附赠了一盘糕点和一碟花生米做下酒菜。
关山月端起那碗满福面,金褐色的汤底里躺着一团月黄色的粗面条,面上浇着肉沫和青菜,认得出的还有香菇和虾仁,以及招牌福丸和一些关山月并不知晓是什么制成的小圆子,总之有的是肉味有的是鱼味,入口弹嫩,回味无穷。
面条下肚,关山月学着刚才那人的样子将碗端起来咕咚咕咚几声将汤底喝干,最后发出满足的赞声。
抽出帕子将嘴擦干净,她继续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看着楼下路过嬉笑的一家三口,忽然想到,她真的只有孤身一人了。
以前关守业常年征战,经常留她一人在盛京,虽相隔甚远却毕竟心中还有父亲可以依靠,如今呢?真的只剩她自己了。
三年前关守业战死疆场,但也重创了敌军。她不是没有闹过,她冲进皇宫找陛下,她提着刀上军营,她独自骑马出京北上,她想亲手斩下拓跋鸿的头颅,可她做不到。陛下不准她的请战书,军营里的兵不听她的调遣,北上的途中她就被暗卫带了回来。
那时的她才刚刚及笄,蜜罐安乐乡里成长,见识比年岁还要浅薄,连父亲都没能敌过的对手,她凭什么能够战胜?
而且……这是父亲用生命换来的太平啊!她不能就这么毁去!
不过是失去至亲的痛恨冲昏了头脑。
她什么都做不了啊!生平第一次有如此无力之感,她砸了北狄人开的酒楼,实实在在欺软怕硬了一回。
结果并没有让她痛快,她看着几乎成废墟的酒楼边上那位眼中无光的妇人,她对她说:“连你,也要欺负我吗?”
关山月愣住了。
她头一次觉得自己卑鄙。
她头一次落荒而逃。
酒楼自然是赔偿了的,关山月消沉了好长一段时间。
守孝期间她沉寂了许多,几乎足不出户。斗转星移,她倒是悟了——她如今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再无所畏惧了。人生短暂,不活得精彩,如何对得起自己?她要自由地活,要做到即便立刻赴死,也了无遗憾!
福满楼下的人渐渐少了,不知过了多久,又渐渐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