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耐心。
艾格不由去想这间舱室书柜的存货,“比起日志或传记,歌谣和童话会更有趣点。”也更适合他来识字,图更多,字更少。
说着,他摸了把人鱼闻声竖起的鳃,“童话里你的故事可不少。”人鱼感兴趣地凑近,凝视人类状似回忆的神情,“故事里你长着獠牙和利爪,爱好是人肉,胃口很大又挑食,不吃老人,不吃太胖的或太瘦的,不吃矮个儿和南方人。脾气还不好,小孩见了你都不敢啼哭。”
人鱼直起身体,目光转向书柜,似乎是想找出哪一页纸记录了如此诋毁。没看两秒,艾格把他杀气腾腾的视线转回来,“当然,那都是骗人的。”
人鱼亲吻人类的手,反复三次。“……骗人的。”他说。
艾格手指蹭蹭他的侧脸,“人类可比你会骗人。”哪怕是在叙说一个童话的时候。
当然也只有在童话故事里,骗子永远支支吾吾,好人永远声音洪亮,而轮船充满期盼的出发仿佛没有期限。窗外传来升帆的吆喝声,艾格听见了不停歇的惊呼:看,是那座岛!醒来的水手们奔走相告。他替人鱼将日志翻到最后一页。
岛屿的图景跃然纸上,人鱼看了进去。艾格撑腮静听,听耳边依旧暗哑、却已经逐渐显露悦耳的嗓音,远景逐一被描述:礁石,码头,港口人群,塔楼高出松林,海鸥降落在城堡的窗。
越往北去,白日越发短暂,这一天的日落来得比以往都早,侍卫长敲门进屋、作出上楼邀请的时候,艾格先一步按住了身边的肩膀。
楼上的窗口能将大海一览无遗,从海里望向窗口也毫无阻碍,海面上下的晚风都格外舒适,海水也是,“回海里待会儿?你快要忘记怎么游泳了。”他提议。
鱼尾在人类腿边腾转了半圈,人鱼照办了。
屋外的日落已经持续了一阵时间,却还没结束。沿着楼梯向上,艾格伸手去往栏杆,扶手的尽头是一个摸上去栩栩如生的蛇头雕塑。
他想起登陆潘多拉号第一天,自己是怎么走遍这艘船,将无处不在的蛇头一个个细细端看。
海蛇威风凛凛,航行自那时开始。
“埃里克。”
侍卫长上前一阶,又立马停下。人鱼就在近处海面,在那双灰眼珠不容忽视的盯视下,他感觉自己迈出了全世界最可疑的一步。
他低下头:“……是我,殿下。”
“你记得阿比瑟港吗?”
“当然,殿下。”侍卫长没有对这个发问表示疑惑,“海盗毁掉了那个港口,因为……因为一个红发男孩的谣言。”
接着,他看了上方背影一眼,小心翼翼、又不失温和道:“海上最不缺的就是谣言,乱七八糟的从来没有停过,殿下,那不是你的错。”
如果艾格看得见,大概会回头把这侍卫好好打量一番。难道他会把这祸事算到自己头上?
侍卫长还在向他描述更多,说起老家的灾难,他比任何一个人都要记忆详尽。
“酒馆和码头找不到传言中的人,而罗素公爵作为阿比瑟港的守护,始终未曾南迁,海盗们怀疑罗素家族藏起了你。几个臭名昭著的大海盗联手组成了船队,他们再次登陆阿比瑟的时候,是守卫懈怠的半夜,港口的五千士兵、三艘战舰抵抗到了最后一刻,岛上深处的村庄幸存了下来,但是罗素家族……”
侍卫长低着头,没再说下去。
“我们这一路航行很幸运,殿下,不管怎样……不管怎样,德洛斯特公爵不会把你交给那些海盗。”
海盗。那又是人们言及北海时必然谈论的东西。
相较一个家族的起落,一个王朝的兴衰,他们似乎才是如海潮般或涨或退、大海永恒规则的一部分。
除了红发后裔身上可以谋取的财富与武器,一个牢固的统治者也意味着一个明确的法度,更多的压迫、更少的财富。统治与被统治,海上的狩猎者都知道怎么去选。
“五千士兵,三艘战舰——”艾格当然记得阿比瑟的守卫,以及她的繁荣,她的破败,那是回乡的第一站。
“德洛斯特公爵大概对这些兵力不屑一顾。”
侍卫长有一阵没说话。他分不清这是对德洛斯特强盛兵力的讽刺,还是对他们未曾出兵援助这个事实的不悦,他谨慎接话:“德洛斯特公爵出身内陆,比起海军,更爱训练骑兵……尼奥尔德港的兵力几乎是阿比瑟的两倍。”
“所以海蛇也从来不曾挪动巢穴。”
“因为……就算是利瑟尔大人,也几乎没有在海盗手底下吃过败仗。”遭遇战不是联合偷袭,遇上武器精良的战船,独行的海盗往往只有溃散的份。
海蛇横行北海多年,不曾让海盗臣服,却也不曾被吞噬,平衡一直都在。
“罗素也曾号称不败。”
侍卫低头,每每想到这灾祸,得靠着礼仪维持语气的平静,“起初没人想到那些暴徒会联手合作,谁都知道几个大海盗之间你死我活,卑鄙的鬣狗不择手段,群起而攻,去分食一只雄狮——”
“一个谣言能让鬣狗们达成短暂的联盟,目标明确。”侍卫的话被打断了,他抬头望向前方侧影,那似乎是一个凝视手中蛇首的神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