递给李楹:“吃口茶吧。”
李楹哪有闲心吃茶,她浑浑噩噩接过,没有慢慢品茗,而是一口饮完,崔珣瞥了眼她,说道:“公主大仇得报,为何不见欢颜?”
李楹放下银茶盏,苦笑:“这三十年,我设想过很多次,等我找到凶手时,会是什么样的心情?会是高兴,还是痛快?但是当我终于找到了凶手,我才发现我既不高兴,也不痛快,反而心闷的很。”
她呢喃说着:“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崔少卿,你能理解吗?”
但是问完后,她又自顾自摇头:“不,你定然是不会理解的。”
被自己的未婚夫和他的情人合谋杀害,三十年后才真相大白,可是,真相大白又怎么样呢?她还是死了,永远的离开了阿耶阿娘,她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这种报仇之后,既矛盾又痛苦的心情,崔珣并没有经历过,她又怎么能奢望他能理解呢?
李楹喃喃自语时,没有发现崔珣慢慢捏紧了掌中团花茶盏,他垂首,抿了口茶,淡然说道:“是的,我不理解。”
李楹默然无言,崔珣垂首,轻轻摇晃着手中团花茶盏,看着茶盏中茶汤泛着涟漪:“茶凉了,还可以再煮,人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李楹轻轻抿了抿唇,她看着崔珣盏中的碧绿茶汤,怅然若失,她觉的崔珣好像是在说她,又好像不是在说她,她回想着狱房中王燃犀的供述,三十年前郑筠的面容,和三十年后王燃犀的面容,渐渐重叠了在一起,三十年来,爱恨贪嗔,恍然一梦。
如今,梦该醒了。
而她,也应该去追寻她的下一段人生了。
李楹抬首,问崔珣:“王燃犀会怎么样?她丈夫会来救她吗?”
“他不敢。”崔珣道:“他是个聪明人,不会为了王燃犀断了他的锦绣前程。”
李楹松了一口气:“那王燃犀会得到惩罚吗?”
“我会将此事上奏太后与圣人的,太后爱公主如命,雷霆震怒下,必定会杀了王燃犀的。”
李楹点了点头:“她死了,我就能重新去投胎了。”
身为枉死之人,只要谋害她的人得到报应后,她就能怨气消散,转世为人,再也不用孤零零游荡在这世间了。
她仰头望着崔珣:“我要走了,崔少卿,多谢你。”
她望着崔珣,崔珣也望着她,他甚至能在她清澈如琉璃的双眸中看到自己的倒影,面色苍白,眉眼阴鸷,悒郁狠戾。
活脱脱一个从地府爬出的恶鬼。
崔珣垂首,不再看她,他握着手中茶盏,轻抿一口,说道:“人恶于鬼,愿公主以后,不再
碰上恶人。”
“嗯。”李楹颔首:“我一生从未做过坏事,我想,下辈子,我不会再这么倒霉了。”
崔珣正垂首用熟铜火筷拨出茶炉中未燃尽的炭火,他说道:“下辈子,不要碰上郑筠这样软弱的人,不要碰上王燃犀这样恶毒的人,不要碰上王团儿这样愚忠的人。”
他将最后一块烧到暗红的荔枝炭拨出:“更不要碰上像我这样的人。”
第20章
崔珣的动作很快,从上报,到王燃犀被处决,只用了三日时间。
崔珣曾问李楹,需不需要亲眼看到王燃犀被处决,李楹想了想,摇了摇头:“我希望自己轮回转世的时候,心是平静的,而不是仍然带着怨恨。”
她的案子已经查明真相了,她不需要再将自己时时刻刻困在荷花池那一夜。
崔珣点头:“王燃犀终究是三品大员的妻子,圣人御封的金城郡夫人,况且并无证据证明她的丈夫裴观岳知晓此事,故而为了给裴观岳留点体面,太后和圣人不会将王燃犀公开处刑,而会秘密处死于察事厅。”
“她杀的是我,我不需要她被公开处刑,她只需要对我一人赎罪即可。”李楹坐在地上,双脚悬空,垂于廊下,她想以李楹的身份,最后再感受一次人间的暖阳,夕阳洒在她的身上,她本是一介鬼魂,此刻却似乎全身都在散发柔和的金色光芒:“我并不希望百姓因为同情我,而在心中燃起对王燃犀的仇恨,一个人的心很小,这颗心,可以装一些对世间、对亲朋的爱,至于仇恨,还是越少越好。”
夕阳西下,霞光映天,苍茫碧穹被云霞涂抹成一条橙红交织的锦缎,远山层峦叠嶂,夕阳余晖透过嫩绿柳枝洒在地上,万物皆披金光,世间尽染温柔色。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崔珣看着如画美景,他忽道:“就如公主所说,公主不该死。”
李楹莞尔:“崔少卿,你不用因为我说了这些话,就觉得我很了不起,其实,我虽为大周公主,但我并没有什么很大的志向,我没有庆阳公主助父起兵的本事,也没有平原公主入朝议政的雄心,我平生所愿,只是希望阿耶阿娘能伴我长久,我们一家人能顺遂平安罢了。”
崔珣站于李楹身侧,微风徐徐,如轻羽拂面:“公主这样,便挺好的。”
两人一坐一站,看着金乌西坠,赤轮渐隐。残阳似血,归鸟啼鸣,崔珣忽问道:“公主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吗?”
“心愿?”李楹喃喃,她低下头:“倒的确有个心愿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