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正初刻,天色将暗未明。净善寺的大殿内青烟缭绕,众僧已经开始了新一天的早课。
靠近角落的蒲团上盘坐着一位七八岁的小沙弥,生得圆头圆脑,一双大眼睛灵动狡黠。
见住持没注意到自己这边,他便悄悄侧过头去,嘀嘀咕咕地同身边之人攀谈:“听说了没,寺里来了位长得貌美的小娘子!”
净善寺虽然有朝廷敕封,但因为地处京郊,赶考的举子都甚少在这里落脚,年轻的女住客更是成年累月见不到一位。
物以稀为贵。他听师兄说,这次寄住在寺里的夫人是位京中贵女,不仅年纪轻轻,出手还极为阔绰,捐的香油钱整整装了两大箱……
“善悟,不可妄议施主。”
在他旁边,另一位小沙弥与其年纪相仿,语气却极为严厉,让善悟禁不住撇了撇嘴——明明大家都是差不多大的年纪,善见却总像个小大人一样老成持重。
他到底还是孩童心性,用过早斋之后,早就把什么貌美娘子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今日是冬月里难得的好天气,善悟从饭堂走到香客住的别院,已经看到好几位寄寓在净善寺的文人趁着天光大盛,将成堆的书卷拿出来晾晒,让空气中都染上了隐隐的墨香。
小沙弥轻快的步伐经过拐角处的一座小院,恰逢一位年轻的女郎弯腰将雕漆香盒中的香料晾到门前。
清晨日光照耀下,女郎肤白胜雪,容貌清丽。粗布麻衣勾勒出她盈盈的腰肢,宽大的袖口下露出一截凝霜似的腕子。虽然她未施粉黛,头上也无一根珠钗,却自有一股风流气度,让善悟不由看得呆了。
见小沙弥在门前驻步,季明棠直起身来,将手中香料放到一旁。
从脑海中搜寻一番,她这才斟酌着开口道:“善见小师傅有什么事吗?”
前日她刚从定北侯府搬到净善寺借住,就遇到了那位名叫善见的小沙弥。对方帮着她和白芷洒扫庭院,很是尽心尽力。
善悟瞪了瞪眼睛,似乎惊异于这位香客怎么年纪轻轻,眼神就如此不好使。
“女施主,小僧法号善悟。”
才不是善见那个古板刻薄、喜欢装成大人的讨厌鬼呢!
不过这位施主如此姿容,是否就是师兄口中出手大方的京中贵客?
小沙弥一溜烟地离去后,从门中又走出一位梳着丫髻的少女。她为季明棠披上一件莲青色绣云纹的羽毛缎斗篷,有些嗔怪地说道:“小姐您明知自己分不清……怎么还随便跟人打招呼?”
这群小和尚皆穿着一样的僧袍,连她都不一定能辨别分明,更遑论患病之后就认不出人脸的小姐了。
季明棠笑了笑,安抚似的握住白芷的手。
“好白芷,我只是听这位善悟小师傅的声音与前日的善见小师傅有些相似,想来是他们还未变音,嗓音都一般清脆的缘故。下次再也不会贸然搭话了。”
白芷蹲下身帮着她家小姐一同晾晒香料,内心却有些戚然。
自从五年前那场意外之后,小姐就落下了这个不分人脸的病根。
原以为小姐嫁到侯府能享几天的清福,没成想姑爷也是个福薄之人。
大婚当夜,他还没来得及和小姐行圆房之礼,就被一纸军令召到边关,领兵抵御北狄的铁骑。
或许是天妒英才,这位年少成名的定北侯,此次北征却重伤身亡,事后甚至连尸骨都未能留下。运回京城的棺柩内,只放着他染血的甲胄和一把断裂的佩剑。
大夏人人都崇信佛法,家中亲眷过世后,为了让亡者少受些阴司里的七七之苦,往往会有人去寺庙里为其诵经祈福,小姐便是借此机会才从宋家脱身……
就在白芷沉思之际,不远处忽然传来了马车的辚辚响声。
一阵喧闹过后,衣着华丽的年轻女子缓缓走到门前。在看清青石地板上整齐摆放的香料后,她含笑开口道:“这满地的菖蒲与甘草,若不是亲眼看到二娘就在此处,我还当是来了京中哪个药铺呢。”
“阿姐!”
季明棠眸中一亮。
从定北侯府离开时,她差人给嫁去越国公府的大姐季蕴华送了封信,言明自己欲上净善寺为亡夫祈福。没想到阿姐来得这么快,她才刚在寺中安定下来,国公府的马车就已经到了此地。
“净善寺里有僧人擅医,有些京城中不常见的药草都能在此处寻到,我便差白芷买了些回来。趁着今天日头好,正好拿出来曝晒一番,省得发霉受潮。”
虽然她分辨不清人脸,于香粉一道却天生比旁人敏锐。
季明棠一边说一边将阿姐领进院子。她在净善寺的住所不大,有两间耳房,一间正室,院内还种了一棵枯枝嶙峋的梅树。
季蕴华的视线扫过屋内不加雕饰的素屏和简单的桌椅,好看的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二娘,你这住处未免太简陋了些。”
季明棠正在为姐姐冲茶,听到这话后手上动作不由得一顿。
“净善寺的条件是艰苦了些,但若是住在京中的其他寺庙,每日来进香的女眷如过江之鲫,保不齐会遇到认识的人。阿姐知道,我最讨厌同人交际……”
自打妹妹染上这不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