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初时分。
这个时节,寺院里的大多数人都陷入沉眠,夏侯章自来熟地翻过知竹院的矮墙,正碰到宋珩对着案上的书页凝神观望。
“宋晏清啊宋晏清,”他长叹口气,“京城中有人找你找得都快疯了,谁能想到你就大摇大摆地住在这里,焚香读书,好不惬意。”
“都有谁在寻我的踪迹?”
宋珩冷冷问道。
尉州一役太过惨烈,虽然大多数人都认定他九死一生,但毕竟没有寻到定北侯的骸骨,时至今日,依然有人带着鼻子好闻的猎犬,在战场周围不死心地徘徊。
夏侯章摇了摇头,“都是些训养的死士,查不出什么端倪。”
他鼻子灵巧,谈话间闻到周围仿佛有一股若隐若现的香气,很快便锁定了桌案上的香匣,拿到手中赞了一句:“好冷冽的梅香,这是哪家大师的作品?”
未被人追杀的时候,他经常携二三好友泛舟湖上,制香赏花,说不出的风流蕴藉。只是后来投奔了定北侯,当初的闲情逸致才消散得一干二净。
宋珩眉头一皱,从夏侯章手中抢过香匣。
“不要乱碰。”
夏侯章撇了撇嘴,转念又想到这精巧的香匣和屋子中的其余摆设格格不入。
莫非这是什么人送给小侯爷的礼物?
念及如今在知竹院旁住的那一位,他自顾自提起旁边的茶瓶为自己斟了一杯,声音中带上了几分挪揄:“侯府下人的口风当真严极了。我扮作走街串巷的货郎,跟府里的丫鬟们做了好几天的买卖,还送了她们几副绢花,这才打听到了你那位夫人来寺中暂住的缘由……”
他的尾音越拖越长,本欲卖个关子,谁知眼前人竟不为所动,一双黑眸仍牢牢地盯在书上,连眼睫都分毫未动。
夏侯章心里纳罕,当初他出了纰漏,未能探查到季氏女来净善寺的消息,这人还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如今他查明了季二娘居于山中的原委,竟然又这样漠不关心。
不过他还是清了清嗓子:“当初你我还怀疑季娘子心机深沉、来寺里守株待兔,如今可以打消心中的疑虑了。夫人对你可是一片痴心、情深意重。据说她听到你的死讯后,当场便因悲痛欲绝昏了过去;七七过后,更是自请来山上为亡夫诵经祈福。”
“可叹这位季小娘子虽然嫁给了心上人,却因身患顽疾,无法认出改名换姓的心爱之人,导致她与你擦肩而过……”
“你来这一趟,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的?”宋珩终于抬起眼眸,只是声音平稳,并无波澜。
傍晚在玉梅苑的情形再次现于眼前,名义上为他抄写的佛经被随随便便放在桌案上。季家二娘每日在小院里制香逗猫,也丝毫不像是因夫君过世而感到悲痛的样子。
……什么温婉娴淑都是假的,他这位夫人,根本就是一个嘴里没有真话的骗子。
夏侯章还当宋珩仍在怀疑季二娘有所图谋,心想侯爷不愧是做大事之人,对自己的发妻都如此薄情。
他清了清嗓子,终于说起了正事:“自绮云楼买来的那些火/炮,已经全数运到了别院中,”男子的声音中带上了些许不解:“只是观其形制,似乎不是军器监所造之物。”
宋珩眉头一皱。
纵使不是私卖官物,但是私铸兵器,也是违反大夏律法的重罪。
事到如今,他对绮云楼背后的东家兴致更浓。
青年合上书册,又披上挂在一旁的氅衣。
“现在就要动身去别院?”夏侯章看了看天色,脸上露出促狭的神情:“侯爷难道不与隔壁的小娘子打个招呼?”
宋珩脚步一顿,头一次发现这位属下竟如此八卦。
他缄口无言,径直走出房门,只留给夏侯章一个凌厉的背影,便隐匿在了无边的夜色之中。
*
前几日都是风雪交加的天气,今日倒是难得出了太阳。用过朝食,季明棠倚在榻上看了会《宴氏香谱》,又瞥一眼李郎君先前借她的那本武经,不禁有些蠢蠢欲动。
家中请的西席只会教四书五经、文史经略,她还没试过学武是什么滋味。
然而,不到半刻钟后,身穿胡服的小娘子就痛的直吸了一口冷气。
“不成了,真的不成了……”
白芷站在她的身后,听到这话后收回了抵在小姐背上的手。
季明棠维持不住躬身向前的姿势,缓缓立起身子,耳畔隐隐听到了骨头动作的咯声。
她嘶了一声,喃喃自语:“原来习武是这么痛的一件事。”
白芷见她如此,不由提议道:“小姐若想锻炼身子,不如循序渐进,先从日常多加走动开始,亦能调养气血。”
在进季府门之前,她曾在戏班子中待过两年,学的是武戏功夫,因而对此事颇有些心得。
季明棠点了点头,难得遇上今日这么好的天气,她也想出去转转。
白芷轻车熟路地来到屋内,拿起墙上挂着的帷帽,却见小姐的脸上现出了几分纠结的神情。
这是季明棠最喜欢的一顶帷帽,造型雅致,帽檐垂下素淡的薄绢。
因为害怕旁人打量的目光,也想避免被人打招呼后认不出对方的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