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京城至扬州,无论是走陆路还是水路,都要经过孤山下的官道。
季明棠在山下等了半盏茶的功夫,一轮红日从天边完全升起时,眼前驶来了一辆有些破旧的驴车。
驴车的帘子虚掩着,影影绰绰能看到里面的箱笼和人影。
驾车之人从车上跳了下来,朝她深深行了一礼。
不过短短几日,钱兆已经与先前判若两人,不仅头上多出了许多银丝,向来挺直的脊背也弯了下去。
季明棠跟他打过招呼,一时间却不知该如何寒暄,只得单刀直入地开口道:“京城的房子可卖出去了?”
钱兆苦笑了一下:“多谢小姐记挂。桂花巷的那套房子已经抵给了赌坊,还了文彦的赌债。我在扬州还有几亩薄田,归乡后也能养活这一家老小。”
半生漂泊,他好歹见识过京城的繁华富庶。如今再回扬州,也算叶落归根、安享晚年。
话音刚落,钱兆又从背后的褡裢中取出一物。
“先前忘了把此物交给小姐。这是那神秘人跟我交易时落在绮云楼的东西,被我随意丢在了家中,前日收拾东西才翻了出来。”
季明棠接过他手中的物件。
这是一块不大的碎玉,在日光下泛着透润的光芒,但她端详半天,始终看不出这块玉原先是什么形状,只得先将它收入怀中。
女郎半晌没有说话,官道上静得出奇,周遭只剩下寒风拍打枝桠的噼啪声。最终还是钱兆叹了口气,打破了二人间的沉默:“是钱某鬼迷心窍,愧对了夫人生前的期望。”
头发灰白的男子又朝她施了一礼,转身上车。
滚滚烟尘中,驴车的影子越来越远。直到驴车变作了道路尽头看不清的一粒小点,季明棠终于收回视线,淡淡开口道:“回山上吧。”
女郎音调平稳,但是白芷自幼跟在她身边,还是听出了自家小姐声音中的一丝沉郁。
小姐会如此,多半是因为钱兆刚刚提到了夫人……自从那场意外之后,夫人便成了小姐的逆鳞,就连她这个最得力的大丫鬟也不敢轻易提起。
主仆二人走进小院,正碰到白团懒洋洋地趴在梅树枝头,伸出舌头舔舐自己的爪子。
见到狸奴憨态可掬的样子,季明棠的嘴角总算露出一抹笑意。
她回到书房,照例点燃案上的香炉,这才想起那日从集贤斋买来的油烟墨还没试过。
女郎在纸上涂涂画画,很快就觉出这块墨光泽厚重,是比别的墨要好用些,只是也不至于到十贯钱一块的地步。
文人墨客追捧的东西大抵如此,看上去光鲜亮丽,实则像茶汤里的沫饽[1],一碰就破,她那位官至宰执的父亲便是最好的例子。
季明棠自嘲地笑笑,从箱子中拿出剩下的一块油烟墨,取下了外面华美的锦盒,又用简单的木盒将墨仔仔细细地包了起来。
她沉浸在自己的事情中时总是格外专注,以至于走出门时,丝毫没留神已经到了午膳的时辰。
知竹院的院门还是如前几日一样虚虚掩着,仿佛是在给什么人留门似的。
院子的主人正在准备用今日的午膳。
他向来不重口腹之欲。领兵在外时,一连数十日吃不到正经饭食也是常有的事。住进净善寺后,也习惯了与那些僧人们一起吃着斋堂里没什么油水的饭菜。
青年放下手中书卷,正欲举箸夹一块素菜,耳畔忽然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
宋珩略有些吃惊,没想到季家二娘会在这个时候登门。
清汤寡水的两道菜卧在盘子上面,落到季明棠眼里,却成了另外一番光景。
她从前只知道李郎君家中不算富裕,却没想到他简朴到这种地步,每日只靠寺中免费的斋饭过活!
刚搬进净善寺的时候,季明棠好奇心重,也曾去斋堂尝过一次斋饭。
从那之后,她便再没踏足过寺里的斋堂了。
“三郎每日就吃这个?”她朱唇轻启,双眸因惊讶而微微张大。还不待眼前之人答话,女郎又转身走了出去,只留给宋珩一片纷飞的裙角。
不多时,抱着食盒的小娘子再度走了进来。
季明棠从食盒里取出几个碗碟,很快不大的几案上就显得有些拥挤。
“我也没用午膳,”女郎朝他笑了笑,“正好与三郎一起。”
她从小便不爱守虚头巴脑的规矩,患病后更是将什么男女大防都抛在了脑后。
桌上此时摆着一盘蜜渍豆腐,一碟糟瓜齑,还有几个小巧的五色饼。每一块饼上面都刻着不同的花纹,虽不是什么名贵的吃食,但胜在造型别致,趣味恒生。
宋珩专心用着膳食,余光却不受控制地频频向季明棠扫去。女郎举止斯文,不开口说话时,倒也隐约有了几分传说中娴静的样子。
只是下一刻她就放下竹箸,琥珀色的眸子里蕴着一丝期待。
“味道如何?”
宋珩闻言一笑:“没想到二娘除了擅长制香外,做菜的手艺也如此精妙。”
季明棠白皙的脸颊上染上一抹薄红。她甚少出家门,除了制香外,每日的消遣也就是瞎琢磨几个饭菜。想到此处,女郎又难免有些沮丧,因为自己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