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这日,官家要在宫中举办正旦大朝会,祈求来年风调雨顺。除去大夏的官员外,西域诸国也都遣使入京,在朝会上进献歌舞与贡品。
按照惯例,官员家眷虽然不用出席朝会,也要入宫参拜中宫。不过皇后娘娘近日来染了风寒,特地免了命妇们的觐见。
季明棠乐得清闲,又在侯府挨了几天,终于在正月初四这日坐上了回净善寺的马车。
街上随处可见售卖过节器物的彩棚,高目深鼻的外邦人说着一口不正宗的大夏官话,生疏地跟小商贩砍着价格。京郊也弥漫着过年的喜气,不过彩棚内的商品逐渐从精致的珠翠头面,换作了百姓们自己做的领抹与靴鞋。
孤山山脚还残余着几日前爆竹的碎屑,越往山上走,周遭的环境愈发清幽。
穿过佛殿来到玉梅苑前,不大的院落静静矗立,梅花的暗香在空中浮动,一切仿佛都与离开前别无二致。
女郎还未掏出钥匙开门,就忍不住喊了一声“白团”,雪色的毛团子听到动静,立马翻过院墙,飞奔着朝她扑了过来。
“哎呦——”
季明棠被狸奴撞了个满怀,她蹲下身把白团抱起来,笑着掂量了一下怀中的重量。
“这才几日未见,怎么就重了这么多?三郎把你照顾得真好。”
或许是因为在后山流浪过,从前的白团虽然也是毛绒绒的一团,但它的毛发本来就长,只有上手去细细抚摸,才能发现狸奴其实颇为瘦弱。
好几斤的重量挂在她的身上,就在女郎的双臂快要脱力的时候,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从旁边伸来,把猫儿从她的怀里接了过去。
冬日的阳光虽不炽热,但毫无保留地倾倒在青年脸上时,依旧把人衬得轩然霞举,湛然若神。
季明棠扬起眉,又惊又喜地唤了一句“三郎”。四目相视的一刹那,心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到了那本被她偷偷翻阅过的秘戏图上,胸腔中的心跳声越发急促,她欲盖弥彰地垂下头,盯着凤头履上繁复的绣花出神。
几缕碎发被风吹过,露出女郎小巧的耳垂,玉珰上的琉璃珠亦随风轻荡。
宋珩盯着那处圆润的弧度看了片刻,轻声道:“不进去吗?”
季明棠啊了一声,如梦初醒似地点了点头,方才从袖中取出院门的钥匙,又试了好几次才对准锁孔。
耳畔终于传来咔哒一声,两扇大门向内推开,迎接几日未归的主人。
白团从人身上跳下来,窜到了它往日呆惯了的梅树枝头上。白芷则留在耳房,忙着整理从侯府带回来的箱笼。
于是书房之内,只剩下她与三郎相对而坐。
因为分辨不清人脸,季明棠在跟人相交时总是格外注意衣饰。
就连不怎么富裕的人家,过年时都要裁新布、穿新衣。三郎身上的霁青色直缀却还是与自己初见时的那一身,袍角都浆洗得有些发白了。
从侯府离开的时候,她特地带了几匹簇新的衣料。其中有一匹松柏绿的料子,刚好能衬出年轻郎君如玉的颜色。
话到嘴边,季明棠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妥。
无论是赠送集贤斋的油烟墨,还是过年用的门神和桃符,都能算在邻居寻常的相交里……但是普通的邻里,会给另一人量遍身形、剪裁新衣吗?
女郎的目光从青年的喉结落下,又在宽阔的肩膀处停留片刻。向来不看重规矩的一个人,此生竟头一次觉得束手束脚。
正当她眉头微皱的时候,就听到旁边的郎君温言道:“多谢二娘留在灶房的吃食。煮出来的角子味道鲜美,连白团都想尝上几个。”
三郎的语气和下山前一般无二,听到熟悉的语调,季明棠从刚才起就郁结于胸的烦闷总算散尽了些许,她舒了一口气,笑着开口道:“里面加了胡椒与莳萝,吃起来才会觉得唇齿留香。”
宋珩也笑了起来,随后他取出一物,递给了对面的女郎。
“这是何物?字帖?”季明棠凑了过来,温热的气息打在他的脸上,像是被初春的柳枝轻轻拂过。
“前面都是历代大家的名帖,后面是我自己写的字……”
这几年他习惯了一个人在军中过年。不过若是碰上边境开设榷场时,他也会买些狄人的首饰给家中的堂姊妹。但二娘显然对珠钗兴致缺缺,他思索良久,终于想起她曾经抱怨过自己的字迹不够娟秀。
“多谢三郎,”季明棠眉眼弯弯,把字帖仔仔细细地收了起来,“我也有一份节礼要送给你!”
她取出了那日在书铺前排队买的《折桂集》,书页翻开,淡淡的油墨香瞬间充斥于室内。
“这本集子里收录了历年来中举之人的时文,听那书铺的老板说,买了他家的书便能蟾宫折桂。”
三郎接过《折桂集》,刚翻了两页书,耳朵上却浮现了一抹可疑的红痕,季明棠关切问道:“怎么?是不是屋内的炭盆太热了?”
宋珩咳了一声,“只是看到了一篇锦绣文章,有些兴奋而已。”
季明棠有些好奇,继续追问:“究竟是哪位名家的大作?我也想拜读一二。”
招架不住女郎的追问,他随手翻开一页时文,却在看清文章内容的刹那失神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