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善寺方丈所在的澄明堂位于寺庙西北,四周松柏交映,冬日里也苍翠欲滴。
小沙弥把季明棠领到院门后就退到了一旁,她颇为紧张地走到院中,还未曾见到主人,耳边便听到一阵汩汩的泉水声。
凝神望去,院子中央竟然有一方流动的泉水。几尾锦鲤卧在其中,鲜红的身子透出几分肥美。
背影有些佝偻的老者站在泉水旁边,手里攥着一把鱼食,把几条锦鲤都吸引到了他的身前。
这难道就是净善寺的方丈了空大师?季明棠暗自思忖,看上去不像是什么得道高僧,倒更像是一位普通的老者。
仿佛听到了女郎内心的声音,方丈转过头来,露出一张须发皆白的面庞。
他冲着季明棠行了一礼,面带微笑,“这位施主,不知来找老朽所为何事?”
季明棠亦恭敬还礼,随后问道:“大师,信女季氏想为亡夫做一场法事……”
了空大师领着她进到内室。跟想象中不染尘埃的佛门净地截然相反,屋内摆了一把古琴,博山炉内云雾蒸腾,充满寻常人家的烟火气。
季明棠在禅椅上坐定后,才详细说道:“不瞒大师,自从几个月前我夫君去世之后,我已经梦见过他两次……亡者入梦,恐怕在阴司里不得安宁,因此我才想为他办场法事。”
了空大师的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季施主可听说过‘因是能生,果是所生’?”
季明棠点了点头,“自然听过。”
“所谓梦者,必有其因。比起找僧众做法事,施主不妨先思索一番,你遇到了何事,才会进入这样的梦境。”
了空大师的双眸并不浑浊,被那双清明的眼睛一盯,季明棠竟有一种心事无处遁形的感觉。
梦境的因……为何她在侯府时从不做梦,一回净善寺却接连两次梦到宋珩?难道原因就在寺中?
大师这话让人如坠云雾,季明棠似懂非懂,还是不死心地追问了一句:“大师可是担心香火钱不够?”
无论是给亡者做水路大会,还是造像修庙,她都负担的起香烛费用。
了空大师笑着摇了摇头,却没再回答她的疑问。
这便是送客的意思了。
季明棠略带失望地走出屋门。锦鲤还在泉中自由自在地悠游,平静的水面倒映出女郎有些迷茫的身影。
她沿着原路返回玉梅苑,一路上都在回想了空大师似有所指的话语,又忍不住想到三郎。
作为邻居,知道三郎的籍贯和齿序已经足够,可是她却总是忍不住多了解他一些。
想知道三郎家中都有什么人,他小时候是什么样子,大夏的习俗好早早订婚,他究竟有没有定过亲……
就这样走走停停,不长的一条路,竟被她走了足足有小半个时辰。
踏进房门,季明棠正碰到刚从山下采买回来的白芷。
小丫鬟有些兴奋地对她道:“上元节快到了,山下的道路上都支起了棚架。听卖豆腐的娘子说,今年的灯会还请了戏班子来演杂耍呢。”
“上元节?”
季明棠微微发愣。
她对上元灯会的印象还停留在好几年前。京城的御街上支起几丈高的棚架,上面缀满各色花灯,远远望去如同夜空中闪烁的群星。
城内的百姓无论男女老少全都倾巢而出。宽敞的御街上摩肩接踵,到处都是高声交谈的欢声笑语。
月华与彩灯交相辉映,按理说最是值得赏玩。只是大街上人山人海,她不欲凑这个热闹。
“白芷,到时你自己下山去玩就好,我还是在小院里待着吧。”
白芷握着她的手轻轻摇了摇,“郊外的灯会不比京城里的灯会人多。再说隔壁的郎君说不定也要下山观灯,小姐何不与他同行呢?”
女郎的耳尖渐渐染上红意。
她佯装恼怒,呵斥了白芷一声,脑海中却不住地想起关于上元节的种种传闻。
灯会当然不止观灯,还为“观人”。到元夕这日,小娘子们往往罗绮如云、巧制新妆,郎君们则身着锦袍,更有爱美者会往头上簪花。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携手同行的青年男女,在上元灯会上也随处可见。
跟三郎一起去灯会……
光是想到此处,她的心脏就不由得轻快地跳动起来。
*
清风掠过竹林,也拂过白隼一身光洁的羽毛。
往常这个时候,它吃完了肉干,早就该飞到后山的山林去了。今日却一反常态,仍然在知竹院的院墙上不肯离去。
宋珩抬眸看一眼它,淡声说道:“不许去打隔壁狸奴的主意。”
白隼的心思被识破后,长啸一声便扑闪着大翅膀飞了出去,只留他一个人对着手中的字条微微出神。
这是宵练从泽州寄回来的信。
泽州位于大夏西北,是本朝最大的产硝之地。若是有人想私铸火器,焰硝是必不可缺的原材料。
宵练在信中提到,泽州近来风平浪静。唯一引人注目之处,便是通判于缜在家中暴毙了。
宋珩从前在京中见过此人一次。他人高马大,身材壮硕,混在文官队伍中就如鹤立鸡群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