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梅时节,傍晚的一场急雨,将原本受太阳照耀的青草地洗涤一新,远山含翠,与近处山色浓淡相宜,夕阳余晖下,清浅池塘里蛙鸣阵阵,更添生趣。
池塘不远处,是一个半旧不新的草垛木门,上门一块破旧牌子写了个四个朱漆大字:有个门派。木门后是两间小竹屋,周围用乱七八糟的篱笆圈起来,勉强算是院子,屋檐下是一个泥做的土灶,旁边的小木板上放着一摞碗筷,木板下面,是几捆劈好的柴火,如此,这间简陋的小院便勉强能供人住下生活了。
小院总共两间,都被用来当了卧房,有客上门不好迎去里间,只能委屈人家坐在屋檐下。凳子是前段时间捡的木桩,小桌是木桩上面搭了块旧门板,被人用刀仔仔细细斫了,勉强算是桌板——哦,跟灶旁边那块小木板出自一张门板,是几年前在不远处土地庙“捡”的。
这个门派穷得让过路人看一眼,便觉得有酸风灌进口里能倒掉两排牙,偏偏他们自己人不觉得。
有个门派的大弟子桑榆晚坐在小桌一侧,讨好地看着武林盟监察大队派来的人,拿着表对他们门派做去年年终绩效评估:“人员增长——零;活动开展——零;经费增加——零:自营项目费用增加——零;资产评估——”记录的这位大哥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有个门派被风一吹就要倒的大门和这两间竹屋,正要在表的最后一行写上一个零,桑榆晚却一把握住了他的笔,哀求道:“大哥,我们门派好歹有个院子,有两间草屋,还有个门,资产评估怎么都不至于是零吧?”
她看上去二十岁上下,一张脸生得白净清秀,青丝如瀑,用青色丝带扎了辫子垂在胸前,剩下的在头顶简单地挽了个小髻,别了两朵开得正好的野花,身上穿的是半旧不新的青色衫裙,在这山间越发显得如静荷般亭亭玉立。
“大妹子啊!”被她称作大哥的那个武林盟监察大队的男子穿了一身统一的黑红制服,操着一口东北话啊无奈道:“这距离去年年终都快过了半年了,你们门派按道理固定资产是要进行折旧的,这上上下下——”他指了一下基本上什么都没有的门派,“这不至于是零,也差不多了。”
桑榆晚哀求道:“总归不是零嘛,你写一两个铜板也好啊。”
那位大哥见她如此可怜,叹了一口气,在表的最后一行写了四个字:两个铜板。
好歹有两个铜板,总不至于全部挂零。
桑榆晚还没来得及喜笑颜开,便见那位大哥放下毛笔对她说道:“大妹子,虽然这里我没给你写‘零’,但你们资产这两个铜板,正常使用的话管不到一年,迟早都要报‘废’。你与其在这儿跟我说好话,还不如想想你们今年怎么办。”
他抓起那张纸用毛笔头指给桑榆晚看,“要是今年这些项还全部都为零的话,那你们就是连续三年业绩未达标,‘有个门派’的门派称号、标识和地皮,都要被武林盟回收。”
侠以武犯禁。这些年朝廷对武林门派管束越来越严,还和武林盟达成协议,江湖门派每年必须达到一定业绩才能继续占地经营,否则就有被注销和回收的危险,一旦门派称号、标识和地皮被注销回收,再想注册,可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你们把地方收走了,我们住哪儿?”桑榆晚一看那张表便头疼,“大哥你说得容易,现在行走江湖的人越来越少,我们到哪儿去招新人?”
“招不到人做点儿正经营生也好,你们账上一分钱都没有,说明你们这个门派根本就没有存续下去的必要,既然没有存续必要,那就早点关门大吉,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吧。”大哥掏出一张红色纸牌,“红牌警告。”
他说着从凳子上站起来,边说边往外走,走到大门口,突然想起什么,指着门边那一垛稻草:“这里有消防危险,尽早整改啊,别等下次查到了还没动,那你们可就要去住破庙了。”
桑榆晚连忙答应,“好好好,我师父回来了就跟他说。”
大哥摇摇头,一脸无语地走了。
桑榆晚坐在屋檐下的木桩凳子上以手支颐,看着武林盟监察大队给他们门派发出的红牌警告书,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什么人,“招人肯定是不现实的,我加入我们门派几年时间,就没见我那废物师父招到什么人;活动开展嘛,我们门派既没有钱也没有人,就算把活动申请书送到衙门,也不会通过;固定资产嘛,已经这么穷了,重新修葺房屋又要花好大一笔钱,我们更没有。”
“唉,”她拿起那张红牌,放到眼前,静静看了会儿,随即重重叹了口气,将头放在小木板上,“算来算去也就只有我自己想办法做工、拿去充公账,等年终的时候留几分钱、把考核糊弄过去这一条路了,不然的话,就只能去住破庙了。”
她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卧室,虽然小,虽然破,但好歹有张床有片瓦,让她不至于被风吹被雨淋被雪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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