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贾环着急陪媳妇回娘家,柳家兄弟伤势未好猎鹰书局便赶着开了张。施黎暗暗给诸王派在京中的特使送了消息,书局遂收了一大堆片子,冯紫英还亲自来了。眼看邻里散去,贾琮留着看评话。柳小七忍不住问道:“我祖父当真不敢来?”
贾琮头也不抬道:“不敢。你那里压了一大堆片子都是司徒家派来的。”
柳小七坐到他对面道:“我当他已默许我们在外头了,上回让那么多人帮着找明漪。”
“那会子他若不答应,你们家的兄弟们就要造反了。倘或有个人出来挑事儿撺掇换族长,他必下台无疑。逼不得已啊。”贾琮阖上书道,“在他眼中,你和柳四哥都还是柳家的人,都应该听他的话归他管。”
柳小七哂笑道:“何苦来,头发都白了还贪那么点子权柄。”
“点子?”贾琮抽了抽嘴角,“那么点子权柄可了不得。若非把冯紫英骗来狐假虎威,你们还不容易安生呢。我说小七,哥哥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柳小七抬目瞧了他一眼:“放心,城西这边五城兵马司的活计,我替赵大人做了。只当谢谢他找到明漪。”
贾琮又翻开书来:“你若做成了,好处绝对不止得个安生日子。”
柳小七与秦三姑全然不同。秦三姑身为朝廷密探,又是女子,不敢太动声色,平素惯常以理服人。柳小七不过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武艺强出寻常的流氓打手千万倍,也不大会跟人耍嘴皮子。但凡遇事只一个字:打。碰巧还没人打得过他。
白天还罢了,他既要做生意、总得在店里看会子;晚上便时常出去没事找事。抓几个撬门爬窗的小贼、杀几个拦路抢劫的路匪、拆穿几个抽老千的赌坊伙计、揍几个逼着爹娘给花酒钱的不孝子,不过七八日的功夫便远近知名了。人人都知道城西新近出了一号叫殷七的人物,白天性懒嘴馋,晚上爱抱打不平。赌坊的人尤其留意他。哪个赌客在街头寻百姓索钱不留神让他抓住了,那人便再也别想赌钱。哪家敢放此人进去,哪家的屋顶便破个窟窿。
五城兵马司并不认识神盾局的那只哨鹰,只知道殷七和他的兄弟皆武艺高强,曾帮着荣国府连夜抓拐子。且没人知道柳明漪姓氏。因潘喜贵姓潘,说起她来皆是“潘丫头”。故此赵承得的消息便是:那日帮着找潘家小姑娘的殷氏兄弟当中与荣国府交往最密的那两个,殷四和殷七,在潘家住的巷口开了个书局。里头的殷七近日忙着整顿城西的地痞流氓,遇上捕快有事儿烦他他也帮着,且胆儿大、不怕得罪人。有些地头蛇连官府都不敢惹,他非但敢揍、甚至敢杀。俗话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愣的,这殷七就是个愣的,神鬼不惧。城西那头眨眼让他整顿得清清静静。赵承乐得少管些事儿、还白得功绩,有时候休沐日还去他书局坐坐、买两本评话瞧瞧。这猎鹰书局的评话委实有趣,皆是从前没听过的故事,赵承瞧了两本也爱上了。
柳四也住在猎鹰书局。他兄弟出门多管闲事之时,柳四便在店内主持。偏潘喜贵与戚氏家离书局没隔几户。二人都知道柳四的身份,谁都没戳破,只管闭眼蒙日子。柳明漪最是快活,日日往书局跑,不是跟柳四习武就是寻柳庄玩儿。柳明月还没开学,时常回来;三人便一块玩。柳庄兄妹俩明面上都姓殷、模样太惹眼了,柳明漪又是个极出挑的小淘气,堂兄妹三人不觉成了左近孩子的头儿。
柳老爷子实在不知他们家小七跟什么人物搭上了,横竖与荣国府跑不脱干息。宫中多年,养得他性子极谨慎。既舍不得两个优秀子弟跑出去、又不敢贸然上前惊扰,遂日夜遣人暗暗盯着。因柳二熟悉些,时常打发他来。
书局里住着的那两位并不比自己差,柳二也不便爬上人家的房梁,多半在屋外瞧着,看看往来书局的都是些什么人。瞧了几日,进出的买书者居多。然也有些古怪之处。这日便有个扮作男装的美貌女子独自在巷口下车、进了书局,柳二遂藏在巷口大槐树上往里瞧。
书局的窗户平素皆开着,只见那女子直奔柳小七道:“东家,我想买本鲁国的书。”
柳小七正捧了本包着《三字经》书皮、足有砖头那么厚的书在瞧着,闻言便问:“鲁国的书极多,客人想要哪种。”
那女子道:“东瀛刘属新近出了一策,凡在彼地户籍登记满十年、不曾有犯罪记录、且有一技之长者,可去社会保障局买种票子,名曰社会保险票。但凡有生老病死、失了营生,皆可依着那票子白白的领钱。”
柳小七阖上《三字经》道:“我也略有耳闻,倒是个不错的国策。”
那女子微笑道:“我想买这个。”
柳小七道:“东瀛刘属悬于海外,此策又是新近才出,我们书局尚未进货。客人不如过些日子再来。”
那女子道:“何时能进货?”
柳小七含笑道:“长则七八日,短则三四日,横竖不会有别家比我们家快。”
女子点头:“也好,我三日后再来。”
柳小七道:“小店还有许多话本子皆十分有趣,客人不如另买本先看看?”
女子嫣然一笑:“殷七爷好生会做生意。既来了,瞧瞧别的也好。”遂起身往书架跟前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