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云矜并没有立刻提出要求,她得把这个人情留着,用在最需要的时刻。
所以在得了局长的保证后,她便起身告辞。
她不怕局长赖账,因为她的身后还站着谢七爷。
只是她也不知道这个谢七爷能保她多久。
她挪着步子,缓缓朝门口走去。
巡捕房内阴沉沉的,泛着死人才有的阴寒,宋云矜仿佛置身于黄泉之路,似乎下一刻就会与外公和舅舅他们重逢。
他们离开了十二年,姆妈被唐家囚禁了十二年。
那日看到姆妈,仿佛是一个年过六旬的老者,佝偻身躯,白发覆面,可她本来应该像那一双手般,养尊处优,却得在暗处受了十二年的苦。
宋云矜踏出巡捕房,暴露在阳光下的那一刻,身体也不由得抖了抖。
她沿着墙根缓步向前走着,心口的痛楚却愈加强烈。
其实在知道姆妈被唐家人囚禁时,宋云矜曾经试图潜入唐家,却被挡在了高墙外。
唐家的守卫十分严密,她连进去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去救人。
彼时,她只恨自己肋下未能生出双翼,无法越过高墙,把姆妈带走。
此刻,她已经知道姆妈的位置,再也不想等到唐家覆灭的那一刻才与姆妈团聚。
她要想办法,快点把姆妈救出来!
宋云矜的思绪有些恍惚,忽然间听到有人在背后喊道:“冉明姬!”
一直到第二声,她才确定冉明姬就是她自己,便回过身去,却见远处一辆车便朝她冲了过来,隐约间听到对方怒吼:“卖国贼的女人,去死吧!”
宋云矜怔怔地看着越来越近的车子,一时间竟忘了挪步。电光石火之间,一道高大的身影不知从何处冲了出来,她只觉得手臂被人用力一扯,待回神时,已经撞进对方的怀中,车子擦着她的衣服掠过,背后冷风袭来。
她下意识抬头,便见到一张白皙如雪的面容。
男子年约二十七八,高挺的鼻梁上搭着一副金丝眼镜,那被几缕乌发挡住了些许的双眼却是炯炯有神,他薄唇轻抿,身姿挺拔,身上穿着的是白色衬衫,外加了一件灰色马甲,如此洋气的装扮,却令人看出几分儒雅,几分凌厉。
“你……”宋云矜正要开口,对方却先一步出声:“走!”
方才的车子并没有离开,司机在前方猛然转了个方向,再次朝宋云矜撞来。
那名男子便拉着她,拐进一侧的巷子中,七转八转,一直拐进了一个繁华的码头,终于把后方追杀的司机甩开了。
宋云矜深吸了几口气,平缓了自己的呼吸,这才发现对方的手臂似乎在逃跑时被刮破了,白色的衬衫上正淌着血迹。
宋云矜一面拿出手帕,一面上前道:“先生,你受伤了!”
男子侧头看了一下,顺手拉起袖子,便见精壮的手臂上,有一道大约一直长的伤口,宋云矜连忙用手帕包住,肃然道:“这个伤口有些长,得去医馆处理一下,要是发炎就麻烦了。”
男子薄唇微微抿了抿,扬起一丝温柔的幅度:“冉小姐不必紧张,不过是小伤口,等会儿我会处理好。”
那声音如山涧清泉,令人心情平缓了许多。
宋云矜有些惊讶,还有些歉意:“抱歉,先生,我们先前见过吗?”
男子含着笑,漆黑的双眸在夕阳下泛着柔和的光道:“我是陆画师的弟子,我叫余程风。”
宋云矜骤然一惊。
沪上能认识陆画师,名为余程风的男子,便只有四大家族的余家家主。
但是他的模样和余尹默完全没有相似之处,而且也比戚霜雨所言更为温和,并无古怪之相。
“我曾听恩师提过你的名字,说你的刺绣技艺实为一绝,更与你达成合作。”余程风已经松开了宋云矜,与之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他的声音温如旭阳,令人心头舒畅,“我便想着有机会见你一面,不曾想,竟是巧遇了。”
宋云矜收回了惊讶之色,礼貌道,“方才若非有你,我就已经是枪下亡魂,这一份恩情我日后一定会报答。”
余程风微笑道:“冉小姐言重了,我也是在帮我自己。”
宋云矜很是惊讶:“此话怎讲?”
余程风道:“为了帮恩师寻找合适的绣娘,我们折腾了足有一年,难得她对你的绣技如此满意,要是你出事,我们便得再找,又是一番折磨。”
宋云矜莞尔,已经听出余程风此言是为了安抚她,更是告诉她不必将此事挂在心头,她的心头不觉一暖,正待答话,一名管事模样的男子便走过来道:“余爷,东洋会社的人来了,正在船上等着。”
余程风收敛了笑意,微微颔首,转身朝宋云矜道:“冉小姐,为免再发生方才之事,我派人送你回去。”
宋云矜摇头道:“我找一辆黄包车就行,不必麻烦。”
余程风也不再坚持,与之道别,便转身离去。
宋云矜立于原地,望着他大步上了货船,与东洋会社的人细声交谈。
他的态度不卑不亢,目光坚毅,片刻之后,那名倭人便垂首点头,与之握了握手,显是对余程风的态度极为满意。
宋云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