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和三年深冬。
太极殿外伫立着一道身着华服、高挑窈窕的身影,偶有匆匆路过的宫人大着胆望去,那身影正是搬迁到养德殿已久的霍素持。
去岁她被太史令一句不利于帝打发去了养德殿,岂料天子的病症正是那时起逐渐加重,反倒跟她没有什么干系了,天子之症,显然不是她造就的。
人人都心知肚明,此乃后宫女人间争风吃醋的手段罢了,便没了理由阻碍她今年入冬后主动为帝侍疾。
然而她和郑氏侍疾时亦风波不断,她容不下人,屡屡在天子榻前刁难郑氏。奈何天子长久昏迷,无法为郑氏主持公道,郑氏只能由着她欺负。
一来二去的,二人动静搞的极大,阖宫上下都在为温婉软弱的郑氏鸣不平,却无一人敢在霍素持面前置喙。
一个多月未见凌朔,霍素持今日又欲进殿侍疾,被太极殿守卫禁军扬戈挡在门外:
“霍夫人,中郎将吩咐过,玉玺失窃一案事关重大,自一月前起,任何人都不得随意进出无极殿。”
“哦?你说的这个任何人也包括郑氏?”霍素持斜斜看了他一眼,“可本宫怎么听说,郑氏昨夜还进殿侍疾了?”
禁军答道:“郑婕妤乃是陛下传召,并非擅闯。”
霍素持拉下脸:“你是说陛下昨夜醒了?”
禁军:“正是。”
霍素持:“给本宫让开!陛下既然醒了,本宫就更当尽职责入内侍疾,以备陛下不时之需。本宫身为陛下的夫人,自然也是天家之人,你究竟是听命于薛逸还是听命于天家!”
禁军面不改色:“我等奉公如法,还请霍夫人莫要为难。”
霍素持道:“自从陛下病重无法自理,朝堂大小事多交由本宫父亲处理,大晋谁人不知我们霍家满门忠烈?本宫父亲更是比肩周公管仲的功臣,平生最厌恶有不臣之心的逆贼。薛逸此举,说得好听叫戒卫森严,说得难听就是他圈禁天子、意图密谋造反,你们尽管效忠他,本宫这就去参他一本。”
见她搬出薛逸大做文章,禁军进退维艰,宁愿自己事后受薛逸处罚,也不愿薛逸背上这么大一口黑锅,便挪开长戈:“霍夫人请进。”
霍素持甩袖入内,命留鸢在偏殿守候:“哼,算你们识相。”
寝殿内,霍素持低声勒令所有宫人退出,独自一人提起裙摆,小心迈步靠近凌朔的床榻。
越是靠近他,殿内苦涩难闻的药味便愈是浓厚。
凌朔不知是在熟睡,还是又回到了不省人事的昏迷状态。
他平躺在床上,霍素持掀开床帷一看,见他睡颜安静,呼吸声却不大平稳,似冬日长安城最凛冽无律的北方,忽轻忽重,内里很是痛苦煎熬的模样。
他这张脸无疑是好看的,可饱经病痛折磨之后,印堂处和眼下已经发黑,面颊也凹得仅剩高耸的颧骨挺立。
再是天潢贵胄的少年又能如何?生死面前也只剩下一张干瘪的皮囊。
霍素持先轻声叫了他几下,床上之人没有半点反应。
她这才彻底悬下心。
现在满长安都在寻找吴冀和玉玺的下落,霍素持却笃定,玉玺一定还留在宫中。
这分明是凌朔的计,吴冀身为天子御前第一近侍,拿他做饵吸引群臣目光才足够有说服力。
凌朔的算盘只能骗骗代国公主那种蠢货,却骗不了她,更骗不了父亲。
只要她能找出玉玺,就不愁往后的一切。
历朝历代,天子各类密诏圣旨尤其是遗诏有近乎严苛的规定,需经过层层检验方可鉴定为真,进而才能为群臣所执行引用。
而决定此类诏书真是否为真,除却当朝天子大印,最重要的就是刻有“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这八字的传国玉玺的落款,且要用特定的朱砂印泥。
别的东西伪造起来对她而言都不算难事,凌朔的大印也能在无极殿用手段找到,唯独这传国玉玺印,却是做不得假。
霍晚绛谨慎在殿内四处翻找,越想到这些她就越气不过。
嫁给凌朔三年,她仍是处子之身,他连她一根手指头都懒得碰。
既然他这般冷漠绝情,也别怪她伪造圣旨了。新帝可以是任何人,可她霍素持必须是一国太后。
殿内不比殿外寒风侵肌,霍素持又穿得厚重,翻找了快大半个时辰,她累出了浑身的热汗。
殊不知,有双无神的眼睛已经默默盯了她许久。
“找到了么?”
床榻处传来一道细如蚊虫的声音,声音虽小,每个字却都极富分量,吓得她双腿发软,险些瘫倒在地。
霍素持喉中干涩难耐,她咽了咽口水,这才振作,缓缓起身跪坐于床榻前:“陛下,您何时醒的?怎么不叫臣妾侍疾啊?”
凌朔只是略微侧身看向床帷外,虽有遮挡,看得不大真切,但他能感受到霍素持的惊惧。
“霍素持,这种时候了,你又何必同朕装。”
他看着她模糊的眉眼冷嗤道。
霍素持深吐了一口气,索性一把掀开床帷直接与他摊牌:“凌朔,你真是条不听话的狗。”
凌朔没有理会她,而是选择闭上眼,似又睡着了般,口中呢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