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干煎黄鱼
寡妇在整个海浦镇都很常见,渔民出海遇难多,那些女人便成了寡妇,更甚者有的岛叫寡妇岛。她们仍然可以再嫁三嫁,海岛人在这上头看得很开,但是如果寡妇带有孩子,那么婚约书上必须写“拖养有病子女”哪怕孩子健康,也会被戏称"拖有病”,跟后来的拖油瓶一样。
而陈强胜所喜欢的寡妇,就是后面那一种,她只生了个女儿,以至于前年男人出海死后,她立马被赶回了娘家。陈强胜苦笑,“你去了东岗,帮我瞧瞧她过得好不好。”其实想也知道不好的,他上一次去是三个月前,被她爹撞见,她爹没再像他刚断了腿时那样,出言讽刺他,人也老了很多,背也驼了。
她爹说,不要来看她了,那些别人背后嚼舌根子的话都够她受的了,让她过过安稳日子吧。
后来,陈强胜真的没再去过。
这会儿他却托给江盈知代他看一眼。
江盈知问,“她长什么样子呢?”
“她很好认,会梳一个很圆的发髻,她这边脸,"陈强胜指指自己右边的脸,靠近耳朵鬓发边,“这里有颗黑痣,左边眼睛前年受伤了,有一条很粗的疤,还好没伤得太厉害。”
“她长得比你矮一点,黑一些,但是人很瘦,总把小囡带身边,她的小囡还挺胖的。只是个子不像五岁的,矮许多,眼睛生得小,长得应当像她爹,她娘的眼睛很大。”他说得很细致,脸上也有了真切的笑,江盈知听着心里却发酸。
她忍不住问,“那她要是过得不好呢?”
陈强胜想继续说的话顿住,张了张嘴,又低头看看自己的腿,他沉默。
“我不知道,"他最后说。
其实他知道的,他很想问问,六年前说过的话到底还作不作数。
陈强胜央求,“小满,你帮我去瞧瞧她吧,她家就在礁石山的左手面头一间。”
江盈知使劲点头,“强子哥,我会帮你的。”东岗在西塘关的正对面,中间隔着一个盐仓前岛,岛上有官兵把守,不能从前面湾口过,得绕个大圈,过两个礁石滩,还要平滑一长段路。
江盈知光是过礁石滩,就差点撞礁,必须得她站起来撑竿,这地方实在是太难走了,一个不注意,立马能出船祸。
难以想象,陈强胜就靠着双手能在这么多年里来回往返西塘关与东岗。
她划得心力交瘁,后面坐她船的周巧女和小梅则是心惊胆战,划到时坐船上歇了好一会儿。
“小满,你也去吧,你去认认小梅四叔,"周巧女拍着胸口,仍惊魂未定,下了船后说。
小梅说:“是啊,我能攒够还四叔的钱,都亏了阿姐你,一起去坐坐。”
本来没事,江盈知肯定一口答应,她本来就不是怕走亲戚的人,因为她以前根本就没有什么亲戚。但是这会儿却说:“你们去吧,我躺躺,免得等会儿又划错地方,记得早些出来,趁天黑前出去。”她实在怕了那几个乱礁滩了。
周巧女一听她这样说,瞧她神色恹恹,又伸手摸摸她脑门,“你可别叫这地方给吓着了。”
“也怪我,不应该喊你来的。”
“没事,阿婶,就是累着了,你们赶紧去吧,"江盈知也下船,推推两人,两人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而江盈知并没有走到那些建在乱礁石上的房子里,因为她在海滩上,就见到了那个女人,她叫周飞燕。长得跟陈强胜描述得一样,很瘦,黑,个头其实不矮,脸上那个疤确实大,严重影响了左眼,眼皮无力,导致大小眼,长得并不好看。
但她知道,被爱的前提与好看无关,至少在陈强胜这里是这样。
她过去的时候,周飞燕在轻声细语同她女儿说话,两人在挖东西,今日是二十八,小潮汛,还是死汛,沙滩上只有偶尔打洞的沙蟹。
周飞燕没挖到什么,见有人影,便抬起头来,努力用右眼瞧清楚人。
江盈知蹲下来,将脸移到她眼前,带了点笑问,“在挖什么?”
她笑起来让人很没有防备心,即使周飞燕并不认识她,也愿意跟她说几句,“在挖螃蟹洞,看看有没有螃蟹。”江盈知不动声色打量她,然后看向她的手,皱起眉头,有条很长的疤痕一直延伸到袖子里。
“沙蟹回洞了,应当挖不到太多,小囡你把你手上那个铲子给我用用好不好?"江盈知压制着情绪,温声细语地对旁边头也不抬的女娃说。
直到女娃抬起头来,额头有个鼓出的大包,整圈青紫起来,她失声问道:“这怎么弄的?”
周飞燕也看过去,面容苦涩,刚想说话,便听女娃很平静地说:“让周小胖用石头砸的。”
“他欺负我没爹,"女娃重复,“他只会欺负我。”周飞燕摸摸她的脸,女娃就不讲了,她一讲她娘夜里又得哭,好眼都要哭瞎了。
因为这句问话,两人也没同江盈知多说什么,起身往远处礁石山屋子上去了。
而江盈知站在沙滩上,迎风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久久地沉黑默。
周巧女过来喊她,她才猛然回过神。
回去的路上,她一直在想,要不要把这件事同陈强胜说,说好的,万一耽误了母女俩,说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