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墨白的话,未已久久没有缓过神来。
手中的热茶变得冰凉,品茶的人也早已没有了耐心。
未已一个晃神,握着杯子的手无意间颤抖了一下,里面的液体立刻飞溅出来,流得到处都是。
冰凉的茶水甫一接触到皮肤,立刻激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未已回过神来,急忙放下手中的茶杯,手腕动了动,甩掉手上的水渍。
墨白起身,拿起条案旁边的手巾递给未已,又俯下身,抽出自己身上的方巾帮他擦拭雪白衣摆上的深色水迹。
“阿白,不用了,这身衣裳本就该换了。”
未已出声制止正伸出手仔仔细细地帮自己擦拭衣摆的墨白,话语里满是无奈和纵容:
“你我才刚刚从那不见天日的地方出来,本该首先沐浴焚香才是,没想到我们一说起话来,就停不下来了,倒是完全忘记了这回事。”
“无事。即使要换下来,也当把水迹擦干才好。不然湿漉漉的,总是不舒服。”
墨白低着头,手中的动作不变。一边仔细擦着未已的衣摆,一边不忘分神提醒道:
“阿未,拿手巾擦擦手吧。水凉了,还是马上去换一件的好。”
未已无奈地笑了笑,“早擦干了。但是你这样,让我怎么去更衣?”
墨白看了看两人的姿势,顿时有些窘迫地站起身,“好了,水渍已经擦干了,你快去吧。”
“嗯。”未已起身绕到了屏风后面——那里备有他的换洗衣物。
墨白站在原地,目送未已进去后,才将自己手中的方巾和未已刚刚用来擦手的手巾一并放入盥洗篮子,又拾起了刚刚溢出水来的茶杯,顺便把整个桌面和地面都清扫了一遍。
其实墨白起初并不是这么勤快而且爱干净的人,他的这些习惯,都是在尚且还是一个小少年的未已来到云域之后,照顾他照顾出来的。
未已刚被祈长留救回来时,小小一个少年,身量单薄修长,苍白着一张如霜如月的俊秀脸庞,蜷缩成小小的一团,看起来可怜又可爱。
听师父祈长留说,未已是他在街巷的一个小角落里找到的。他见到这个孩子时,他已经双眼紧闭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浑身上下烧的通红,整个人都处于神智不清的昏迷状态。
祈长留的马车刚刚经过那里时,在浓浓夜色里甚至没有看清楚躺在那里的是一个少年,还以为是一堆破旧的被废弃的竹筐。
幸好当时是年幼的墨柒陪着祈长留一起出去的。否则,以祈长留的粗心程度,恐怕都没有认出地上那个被冻的瑟瑟发抖几乎快要一命呜呼的,是个活生生的小少年。
墨白当时也还是个年方九岁的小少年,初次见到被师父抱在怀里的未已时,他就稀罕喜爱地不能行,打从心底里生出一股强烈的想要保护这个小少年、照顾这个小少年的怜意。
年幼的墨白甚至偷偷在想,师父是不是偷偷把哪家大人物家里面供起来的画报上的仙童给拐回来了?这位弟弟,一定是一个仙人吧!否则,怎么会这样好看呢?
墨白对未已陡然而生的亲近感和保护欲,在未已醒来后更是达到了顶峰。
漂亮的像画里的仙童一样的清冷美少年,在好不容易熬过病痛的折磨、睁开仿佛蕴藏了星星一样的漂亮眼睛后,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
“我是谁?”
不是“你们是什么人?”,不是“我怎么会在这里?”,不是“这是哪里?”,而是“我是谁?”
那一刻,年近九岁的墨白好像突然就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感同身受”。他一下子就被突如其来的悲伤击中,当即产生了要保护眼前这个少年,照顾他一辈子的想法。
瘦弱的小少年虽然身体虚弱,本人却一点儿也不消沉。即使他失去了所有的记忆,但是优雅的气质、雍容的气度却仿佛是与生俱来的一样,他的举手投足间,都透露着一股世家公子的翩翩风度。
从这些也不难推断出,他的家世,一定是十分不错的。即使不是钟鸣鼎食之家,也大约是书香门第之楣。
否则,绝培养不出这样一身非凡的气度。
失忆的少年不记得自己的出身、不记得自己的任务,甚至连自己的名字也不记得。
他对自己的过去一无所知,却深深的记得,自己有件事情没有完成。
这件事情是很重要很重要的,是必须要完成的,可是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事情。
于是,在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痛苦思索却仍旧寻求无果之后,他决定,给自己起名叫“未已”。
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他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去完成。
在取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心里还抱有一丝微渺的希望:也许常常挂在嘴边,经常提醒自己,没准儿哪一天就想起来了呢?
可惜,一直到十年后的今天,未已仍旧没有想起来任何一丝关于自己童年的记忆。
那些时光,好像是被什么神奇的术法封印了一般,历经数十年的光阴冲刷,仍旧坚如磐石、牢不可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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