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远蔡恒星便看到拿着一个白搪瓷饭盒的解一点正往休息室走,她今天穿着厂服,不知为什么,蔡恒星就是能从两千个厂妹的背影里准确认出她。她的头发照旧在脑后抓了个揪,看起来她心情不错,脚步轻松,整个人像安在颤动的弹簧上,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了蔡恒星心尖上,让他的感知也跟着在颤抖。
蔡恒星的脚步不由自主跟着往那边移。
朱十九一把拽住了他。“你不是说平时不会去车队休息室吗?”
“看到一个熟人,想过去聊聊……”蔡恒星掩饰地。
“聊什么聊!现在我们还卡着倒计时呢,别浪费时间,赶紧走!”
朱十九话音刚落,几个刚从公司商务车下来的人在朝蔡恒星招手,副驾下来的正是黄主任。“阿星!来得正好,这是省里请来的专家组,一起陪他们去看看四号楼吧。”
蔡恒星朝朱十九挤挤眼,示意带着他的倒计时先滚蛋。
办公室工作就是这样,蔡恒星每天都要接待好几波空降来的领导、专家、客户和相关部门。原以为这不过又是一次普通的参观任务,恭恭敬敬陪同着几个专家转一圈,蔡恒星却从黄主任和他们的对话中听出了些异样。
“赵专家,我们这个四号楼离一号办公楼和几栋宿舍楼都不远,爆破会不会有危险?”
“放心吧,定向爆破就是把拆除楼宇的风险降到了最低,我们已经做过四号楼的建模实验,比较适合原地垂直塌落法,今天再来验证一次。”
“那我们要人员疏散吗?董事长选的日子是周四,正好是工作日。”
“还是得改到周日,虽然我们定向爆破的能精确到米,但周围肯定要管控,工厂得清场。”
黄主任面露难色。“是请大师看的日子,总不能停工停产清场吧。”
“如果不清场这个案子我们就不接了。”赵专家的脚步停了。
“好好,我会请示董事长,把爆破日期改到休息日的。”
听到爆破二字时,蔡恒星已经汗毛倒竖、亦步亦趋,此时更是心惊肉跳,顾不得礼节一把拉住黄主任:“主任,我们厂要搞爆破?”
“是啊,新建的六号楼女工宿舍已经竣工了,打算下周末搬家,原先的四号楼董事长说拆除,把这个区域改成一个小花园,改善工人生活不光要从住宿条件,也要从精神文明建设着手,让他们有个看书学习、放松身心的花园嘛!”黄主任爽朗地打着官腔,专家们一起笑了起来。
蔡恒星两脚发软,结结巴巴地问:“那会有很多炸,炸,炸药进厂?”
“放心吧阿星,赵老师他们可是省里的爆破专家,流程很规范,很安全的,我们要做埔岭第一个楼宇定向爆破的案例,到时我要联系电视台来直播,把林董事长关爱工友身心健康的事迹好好宣传一下!”
众人纷纷捧场赞美,只有蔡恒星还不识趣地追问:“定在哪天爆破?”
黄主任不悦地皱起眉:“8月31号,不过现在可能要推后,如果放在周日,那就是9月3号。”
“31,31号那天,炸药会进厂吗?”
蔡恒星关注的点太奇怪了,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他那发白的唇色和颤抖的声音。
黄主任尴尬地咳嗽了一下。“阿星,你先回办公室,我陪专家组勘察地形。”
虽然被黄主任赶走,蔡恒星站在办公室窗口,全程远观了专家们的地形勘察过程,注意到他们在许多位置画了粉笔标注,如无意外,那些应该是他们初步计划安置炸药包的点。
爆炸源,刚才还觉得厂内绝不可能有的关键点现在有了。
天时、地利、人和,冥冥中有只手在往大爆炸的那个方向在推。
蔡恒星汗如雨下,却又全身冰凉。
专家组撤离后,蔡恒星第一时间去往了四号楼。这还是他第一次到女工宿舍。这是一栋建于六十年代初的教学楼,原来的学校搬迁后,老房子缝缝补补变成了长发电子厂的女工集体宿舍。为了防止意外,楼道阳台焊满了防盗网,过道上方密密麻麻晒满了胸罩内裤衣裙厂服。蔡恒星一路走过,不时有不明所以的水滴掉在他脸上。
面积等同大教室、床位如同火车卧铺的一间间大宿舍都没有关门,但蔡恒星不敢进去,只能通过打开的窗户观察。铁门铁窗,差根铁锁链就能凑一曲铁窗泪了。蔡恒星突然有些原谅文小丽了,每个人都想过更好的生活,只是同样住在这样的环境里,文小丽生了算计他的心思,解一点却伸手帮他。
不过,解一点也让他欠着人情债,还不知道要用什么偿还,何尝不是算计。
蔡恒星失笑,为自己对解一点不应有的维护感到了羞愧。
白班的点,还是有些夜班女工在活动,前两天的闹剧让蔡恒星彻底扬了名,经过他的女工都会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让蔡恒星如芒刺背,勉强看了几个宿舍便落荒而逃。
一整天脑子里乱成一锅粥却一直没睡着,连打个盹都没有,噩梦自然也没造访,到晚上又被同学拉去卡拉ok聚会。和往常一样,朱十九照旧当麦霸,他是埔岭邰正霄,正撕心裂肺地唱着一首《九百九十九朵玫瑰》,他还不知道四号楼要爆破的事,否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