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李老员外也提起,说老爷不必记挂,往后给秦知州府送的缎子也皆由李家布庄供养,这也是秦知州的意思……”
他语意未落,何文斌手中的茶盏应声碎成数瓣,滚茶溅了众人满身。
那掌柜的忙往后躲几步,嘴上尚振振有词,“何老爷稍安,李家有这单干的心思也不是一日两日,只不过原来李氏布庄生意惨淡,没什么发展的门道儿,是老爷您大发慈悲提携他们。
“如今李氏有了钱也有了自己织布走货的身家,他走到今日这地步也是在所难免,老爷您知道的。”
“我知道什么,我该知道什么?”
何文斌咬牙切齿,手握成拳连连锤着心口,“何家提携他李家布庄多少年,说出去便出去一个准信儿都没有,十日前才谈妥当分红,私下里却打了自己单走的主意,若非至今日尚未收到货差人去问,还不知李栋胥那老家伙要瞒我到几时,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案上笔墨尽数被他拂至地上,墨汁斑驳点入苏绣地毯间,众人忙往后散开,那些铺子里无事的掌柜各自垂首惴惴不安,只怕这股风波传到自己身上,凭白惹一身骚。
忠叔上前抚老爷子的前胸后背,嗳嗳劝道,“老爷暂且息怒,李老员外什么德行往后再提,所幸李家布庄要给咱们何家送的东西也不急;
“秦知州的年礼叫下头重新预备,多补一份儿送去知州大人自然不会计较此事。布庄里还有余料,小人这就去差人预备。”
“那还能有多少,如今已让李家抢了风头,何家过后再去只怕是于事无补。”何文斌皱眉,转头问道,“咱们布庄里是怎么一回事儿?好端端的,染料怎又出了差错?”
忠叔哑然。堂下众人面面相觑,亦不敢答言。何文斌咬牙切齿,拍案而起,“怎么不说了?方才不还是个个振振有词,如今怎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忠叔忙道,“这东西素来是老爷您与夫人看着的,外头各位掌柜的不知也在所难免。小人这就陪您去布庄里瞧瞧,说不准只那一回调色时短了什么东西,下人们偷懒所致。过后小人去查,应不是什么大事。”
语意方落,尚未等何文斌应声,门外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一个伙计,进来时脚下尚被门槛儿绊了一跤,立时跌了个“狗啃泥”的架势。
顾不得脚筋传来痛感,小伙计忙爬起身,面目狰狞,“老爷不好了,庄子里才染的布料又褪了颜色,没留下一匹好的。还有外头商铺……外头商铺……”
“有话快说!磕什么!”忠叔厉声,“铺子里又出了何事?”
“铺子里……铺子里有旧客来闹事退货,说咱们布庄里的料子与从前不同,也掉了颜色……”
未等他言罢,何文斌拍案而起,快步凑至他身前紧逼问道,“你所言可真?”
小伙计才入布庄做差事没几日,头一回经历此事正拿不定主意,又被劈头盖脸训斥一通,如今闻言颤颤巍巍道,“是……是真的,就是城东宋府与温府差人前来退单子,宋家五姑娘如今正在前头坐着,嚷着要见人……”
何文斌眼前一黑,脚下一软险些倒仰过去。所幸忠叔手疾眼快,于身后一把扶住他,唉声劝道,“老爷!”
看他抬手往门外指,不解道,“老爷要什么?您有什么吩咐?”
“去差人请夫人,让夫人梳洗后去前院铺子招待女眷。”
忠叔面露难色,“可是夫人如今正病着……”
“病什么?庄子里出了多少乱子她还躲懒?病了也得起身过去!”何文斌横眉立目,“让夫人去前院,你随着我去染坊瞧瞧,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忠叔不敢耽搁,忙示意府中下人各去通禀,抱着披风快步跟上,随他一道儿赶至何家染坊中。
彼时众人尽数抱臂拢膝,眼巴巴盯着桶中颜色斑驳的布料一筹莫展。见何文斌的车轿停至门口,为首的老伙计一惊,带头爬起来奔至门前迎道,“老员外您可来了,您来了小人们就能安心,也不怕什么了。”
何文斌心中暗自冷笑,横眸扫过众人,一言不发地往场里赶。等见着木桶中已掉色大半的布料子,沉声问道,“怎么一回事?说。”
小伙计面面相觑,无人敢答。只得让先前带头的老管家硬着头皮上前,喏喏道,“回老爷,其实小人们也正盘算是哪儿出的差池。按着咱们何家布庄的规矩,那染料是小人照您先前的意思亲自调的,没有外人插手,多少年都是这些个步骤,布匹放里头染出来原也没差什么,谁知拿出来过一遍清水就掉颜色,小人实不知是何处错了,老爷您快来瞧瞧。”
说话的这位名唤何方,在何家布庄做了数十年的差事、原先尚不是皇商时便在庄子里得力的老人。
原先何文斌与张氏常往染坊布庄里跑,万事都是自己亲眼盯着,自打何家攀上高枝儿后,夫妻二人整日只顾着在外联络人脉,赶帖招待贵客,后头染坊里的差事重担大多移到下人身上。这染料的秘方除何文斌以外,底下人只何忠何方兄弟二人清楚。
忠叔是何老太爷那时候留下来的,如今任何府总管家,人如其名忠心不二,可这何方……
何文斌皱眉,盯着他打量半晌,不咸不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