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氏脸上带着点飘忽的笑,“这便是她高明的地方,跟你明摆着眼前是陷阱,但捏着你的七寸,你就不得不往下跳。”
沈南伊听不得这话,愤愤摇着扇哼,“母亲,到这地步了,您还夸她!”
彭氏看了她一眼,和声道:“你懂什么?以往鉴来,择善而从,亘古就有的道理。”
沈南伊及笄之后便少向陈娘子跟前学习,但该习得的也都习过,现下听彭氏这话不觉得公道合理,反而觉得自个儿母亲胳膊肘往外拐。
想起先前因沈南宝遭受过的那些训,沈南伊只觉那颊畔的伤又疼了起来,她不禁摸了摸,凝着彭氏,半晌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母亲莫不是忘了四弟弟?”
彭氏听了这话并不伤情,只是抬眼眺向远处。
渐渐入秋的季节,日头却仍那般厉害,高而层叠的树梢,将穹隆挤成一爿爿,落下来,是能令人头晕目眩的碎芒。
彭氏在这片光景里眯觑了眼,稀松的黑睫下陶蕴着洞破世事的机巧,“怕?你以为我像你,做事那么莽撞?”
沈南伊蠕了蠕嘴,神情有些不甘。
彭氏却笑,“你要是能学得沈南宝这么一星半点,哪里还能捱那些个巴掌?而今她撺掇着你和漪小娘子针尖对麦芒,你不晓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拿捏她的七寸?”
沈南伊听得目瞪口呆,“七寸?那个沈南宝有什么七寸?”
对付了这么时候,沈南伊心底也门清,别看沈南宝平日柔柔弱弱的模样,好像任由着人捏扁搓圆,其实刀枪不入的很。
彭氏闲闲转来视线,“你瞧瞧她平日里多么端稳静持的一人呐,今个儿竟然为个下人动起手来。”
沈南伊眸子亮了亮,“母亲,您是说……”
彼时沈南宝正行至荣月轩,清风拂就,拂得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风月这时方想起来,“遭漪姑娘那么一通打搅,鼻痔的药倒忘了喝,现下该是凉了……”
语气里有说不出的怅惘。
沈南宝戳了戳她的额心,“你就是懒,不想再热一遍。”
说着话呢,转过眸就瞧见方官站在一隅溉着荆桃。
大抵是听到了动静,方官转过身,朝沈南宝叠了双手屈膝,“姐儿。”
沈南宝嗯了声,昨个儿闻蝉守的夜现下正躲着打盹,绿葵又被拨去应楼阁那处露脸子,当下院里就她们三人,遂也不藏着掖着,只问:“你给怹又递什么话去?”
她抽冷子来这么一句,风月听得一怔,方官却还是那样轻淡的神情,垂首唱喏,“主子说了,但凡姐儿受了委屈,得跟怹捎信过去。”
风忽而潲过来,拍得沈南宝心头猛地蹦了一下,“我受没受委屈,作何要怹知道?”
方官这时终于能一吐为快,“姐儿忘了,小的先前说过了,主子让梁家登门说亲,为的不是怹自个儿,是为的姐儿您。”
方官的眼神真诚,却看得沈南宝心口发紧。
大抵是神色没有掩饰的纳罕,方官解释起来,“二姑娘及笄前曾托了云畔到官祥南街的金银铺购置折股钗,那时主子就察觉二姑娘有动静恐会陷害姐儿,便有了让梁家来说亲这个主意,不过见到姐儿有自己的成算,且一步一步走得沉稳,便静观其变。”
这话若是让祖母与父亲听只会背脊生寒,但沈南宝听罢,却有一种被人拢在掌心里,周全庇护的安稳感。
只是这样的感受,她很清楚,是不应该有的。
太依赖一个人,便会全身心的相信,而相信之后,太多的事情就会看不真周。
也因而背叛、欺骗、怨苦这些都接踵而至。
沈南宝蠕了蠕唇,眼梢挑出轻泛的谑意,“那事早被我妥善解决了,他后来又叫梁家来说亲,难不成还是为了我?”
她明明是在质问,方官却抬了头,深而黑的一双眼剌剌凝着她,“姐儿,您觉着呢?”
沈南宝抿嘴不说话,只紧紧握住扇柄,凹凸有致的纹路印章似的扣在掌心,硌得四肢百骸都泛起了疼。
方官半阖下眼,“主子说了,这事……姐儿顺水推舟推得妙,却治标不治本,沈大人仍然闲职,二姑娘仍然待字闺中,人都是欺软怕硬的,日后妨不得又因此起波澜,姐儿到时又该如何?”
所以让沈南宛嫁出去。
让沈莳升了爵,成了开国子。
让她绣艺受到官家青睐,让看重名利的殷老太太不敢动她。
他竟从那么早便开始步步为营,替她布排么?
沈南宝心头哆嗦起来,不可抑制地想起那个春日,那个午后,他站在她的跟前,将那枚玉瑞兽佩沉甸甸地放在她的手心里。
他说,“五姑娘,我想同你休戚与共。”
那时她只觉得他在戏谑自己,更觉得他不过是利用自己罢了。
而今再次回想,那一桩桩、一件件的事,他是不是……从始至终都捧着一颗真心待她?
沈南宝不禁后退了半步。
仓皇的步伐让方官抬起了头。
害怕她瞧见自己眼底的惊骇,沈南宝忙忙打起扇,“我没有怹那般有远见,亦没有怹那般只手遮天,只得走一步看一步……”
方